他答应得爽快,竺音也毫不犹豫道:“我要回家。”
谢予言当即:“好啊,我这便传话于管家,替你备好车马,送你归家。”
竺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若之前还可以糊弄糊弄她,但两人都默认了对方的秘密,谢予言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她回家有多困难。
谢予言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移开视线,面上笑容也似乎有些无奈:“竺姑娘,饶是我见过那么多能人异士,也实在无法理解,有什么家是非得寻到两心相悦的真情才可归的。”
听到他的疑虑,竺音没有草率回答,而是思索片刻,才将自己的推理说出口:“我之前也不甚明白,但是在你府上的这些天,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抬起眼,神情中有一种了然的超脱:“或许真情是劫,假意,也是劫呢?”
谢予言心中震撼,看向竺音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他也未曾想到,竺音竟然真的在这件事上产生了更多的理解。
但是不管怎么样。
谢予言平静了下来,又一如往常般开朗:“竺姑娘,真情假意,都不如上船再聊,那些人要真是为你我而来,此地可不宜久留。”
竺音转身就往船上走,倒不是警惕,他既然敢安排修士随他南下,还怕他的人护不住他这个普通人,她只是意识到谢予言已经没有什么能对她说的了。
时至今日,竺音突然开始意识到天界赐予她的劫有多难,而保留她的记忆并没有让此劫更轻易渡过,反而让她无法融入到凡人的生活中,当然,大多数时候她也并不想融入,这便促成了一个死结,也即是死劫。
她不可能真正动情,就如同这个凡人,也无法真正向她敞开心怀。
虽是向谢予言提出回家这个要求,竺音却打算借麒麟堂之口联系温元,她不干了。
谢予言提前出发,搭乘的并不是什么大船,是艘精巧但五脏俱全的小船,待离开京城后再换乘更大的帆船。
本是深更,竺音却并无休息之意,趴在窗边看月亮。
窗外月光落在江河之上,水波荡漾开原本的清冷无瑕,粼粼波光,不比日光映湖面晃眼,明明是动态之景,却让人越来越宁静。
她垂下眼,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忽然,附近传来了一阵箫声,如歌如泣,听得人……
好生烦恼,油腻,如此生硬地大开大合,根本就不是此时宁静的月夜该有的,吹奏的人根本不懂,因为他又不想归家。
竺音淡淡朝一旁瞥了一眼,伸手唤出无相,笛子在月下泛起晶莹的光泽,正如水面月光一样温润。
她懒懒靠着窗台,指尖却分毫不差地在气孔上起落,顺着吹箫之人的曲调,虽是缓缓入场,但很快便乱了对方的阵脚,迫使他不得已随着她细致起来。
本只是想压他一头,吹着吹着,竺音却逐渐无心争强好胜了,笛声飘出了窗外,飘到了月亮之上,不知道月亮上的仙子会不会听到这一段,她还未曾去过广寒宫,那里偏僻寒凉,与人间咫尺之遥,不过倒不算冷清,因为每年学堂都会组织年轻的小神仙过去打扫参观,回来后还要写千字感想,她不去的原因是,旁人都为了广寒大名刻意前去,想去观摩嫦娥仙子与那些神话传说,而她不喜如此,那样做对她而言,好像缺了些什么。
可是此时此刻,她想回到天上,看一看能脚踏实地的月亮。
箫声渐渐在这场声音的纠缠中悄然离场,只剩下笛声的缓缓流淌。
谢予言放下箫,沾床便补了个好觉。
竺音让全船人都睡了个好觉,因为她的笛声具有疗愈的作用,而唯一没睡好的,只有因为她的战斗晕死在睡梦中的张承。
“小祖宗,两位小祖宗,就为了这个破赌约,能不能不要伤到无辜啊?”
张承表示痛苦:“你们仙人不睡觉,我们妖魔鬼怪也是需要睡觉的!”
他飘在正在用早膳的竺音与谢予言之间,气愤地捏出两个拳头,正要往竺音面门挥一挥,被后者轻飘飘的一瞥吓得又缩了回去。
打不了神仙他还收拾不了凡人了?张承捏出个更大的拳头,朝着看不见他的谢予言直直挥去。
正好这时,汤匙掉到了地上,谢予言俯身捡勺,张承干了个空气。
张承又准备朝着他的后脑来一下,谢予言突然又站起身,拿出一个钱袋,对竺音道:“竺姑娘,今日行船大概午时便能靠岸,你若有什么要采买的,可提前做好打算,若是不够,再告知于我。”
竺音看着在他身前气得直跳脚的张承,抿了一口茶汤,她突然有个想法。
就现在,打他眼睛。
张承疑虑地看她一眼,一般这种时候,竺音都懒得开神识交流,今天竟然是为了恶作剧开口?
不管,干损事他乐意啊。
张承握起一个坚实的拳头,朝着谢予言双眼而去,在要碰上的最后一刻,却停住了手。
谢予言有些奇怪地看着一语未发的竺音。
竺音接过钱袋,又喝了一口茶汤,难得做出了一个掩盖情绪的转头:“多谢。”
谢予言勾起嘴角,看向钱袋:“这算假意吗?”
竺音:“这算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