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红的苦楝花开,已是春暮。
南雀城今岁有一件顶儿大的事儿。
大公主宁琼诗的及笄礼。
照公主的规制,笄礼合该繁缛煊赫,因着去岁南平屡遭战乱厄难,公主自行提出一切从简。有内务府和礼部折算后拨了省下的银子调去周济遭难的州府。
此行一出,宁琼诗深得民间百姓称颂,却引得满朝哑然。
道行深的官员自是觉察了她的心思,或投诚或自寻出路……往往是后者居多,毕竟她始终是公主,南平开国以来就没有过……为此有老臣心急之下向皇帝提出择立太子,奈何竖子无能当大任者,唯一的中宫皇子还尚在襁褓,此事便一直被搁置。
虽则笄礼从简,但殷长戈还是为她留下了九龙四凤冠,由她这个师傅为她加冠。
“吉月令辰,申加尔服。寿考绵鸿,承天之祜,赠字‘有终’。”
厚重的笄冠落下,宁琼诗跪立的身形纹丝不动,一双锐利如鹰的眼凝着祭坛,平静之下翻涌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情绪。
殷长戈的双手落在她的肩上,这是她一手教出来的野心家…宁琼诗只一个眼神,殷长戈就明白她在想什么。
此刻,她们的身后……就是天下…只不过还不是她们的天下。
殷长戈的手自她的肩头攀至下颌,两指落在她唇角,拉出一抹笑意。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吾徒谨记尔。”殷长戈拔高了音量,寥寥数语响彻天坛。
她在提醒她的徒儿别心急。为师赠你有终二字……未能出口的话是,为人君者,善始善终,吾君谨记。
及笄宴上,有殷长戈谏言,加之平州立下的功劳,王雪楹被皇帝拜为大公主的女傅。
王女傅在这宴会上忙得不可开交,不住应对往来的官宦女眷。
“女傅。”
王雪楹抬头,是一个容貌姣好的侍女。
“王女傅,贵妃娘娘有请。”
贵妃娘娘?那就是大公主的母亲。是了,做了人家女儿的女傅,总归是要见见的。
王雪楹随着侍女的视线看去,高台上首皇帝身侧明丽的娘娘含笑朝她颔首。
那笑颜与王雪楹记忆里那幅青丝如瀑,着玉白襦裙银纹披衫的美人画像重合,她眼中浮现难掩的惊愕。
……所以去岁她为公主修补的那幅画上的美人……是贵妃娘娘?…为什么?好好的一幅画怎么会染血呢……她如此想着,心知宫闱的那些事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她压下心中的谜团,随着侍女而去。
远去的女娘不知,除却那些前来结识她的贵夫人,今日宴上还有数道眼神追随着她,或探究或不悦。
“着实是不明白,六郎究竟瞧上这女娘什么了。”江大夫人厉声。
“我瞧着倒也是个聪明的。”惠宁盯着远去的女娘道。
大夫人微微蹙眉:“二弟妹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些个贾人最是会算计,我们这样清白的门第要不得的。”
惠宁郡主省得她这公主嫂嫂从前年少时被贾人的花言巧语欺骗过,没再反驳她的言语。心里却正经盘算起要与儿子谈谈此事。
“雪楹…我记得这名字还是老爷子给取的呢。”
“是么?”大夫人回想着,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
那会儿江斐的在江家常常是被长辈唤作“雪年”的,故而江老爷子给人取名雪楹,江家人心下都有几分猜疑。
江大夫人那时与妯娌闲话就道:“咱家老爷子也真是,年轻的时候求权求了半生,老了倒是放下了,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给咱们江家做媳妇的,那王家就是没门路的富商……真不知道老爷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会儿惠宁听了只说:“嫂嫂也别这么说,老爷子不过是取个吉利,南雀城多少年没有这么漂亮的大雪了,那孩子是有福之人。”
“你可要上点心……二房可就斐儿一个独苗,小六的婚事肯定是要再三思虑的。”
“嫂嫂这都想到哪去了……这娃娃才刚出生,我们家斐哥儿也才六岁。”
如今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江大夫人对贾人的成见却是不减分毫。
只是如今儿大不由娘,加之江斐业已和离过了,惠宁对他哪还能有那么多要求。
别的不说,就月前她那亲家张府的二郎自宫一事,就不知警醒了多少官家娘子,生怕在儿女婚事上再三胁迫换得一样的后果。
晚嫁之风盛行后,雀京里高门逼婚的事儿可不在少数,牛不喝水强按头就是……如今这一刀倒是打得不少老爷夫人偃旗息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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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罢,王雪楹在宫门前遇着了等候她已久的几人。
“青山在此,谢过雪楹娘子。”谢青山几步迎上来,朝她躬身一揖。
“这是做甚?”王雪楹探手扶他,瞧见一旁的表姐心下了然。
“我原以为此生都与仕途无缘了…此番能入翰林,还要多谢娘子荐言。”
“别多想就是,阿楹不过惜才罢。”不等王雪楹开口,一旁静默许久的叶珩接道。
“入了翰林路还长着呢,安分走着就是。”江斐也附声。
余下三人都品出他们话中的警觉,谢青山不免茫然,殷长戈心下白了他二人一眼,王雪楹只按按额角,第不知多少次感叹两个男人一台戏。
“天色已晚,且归家罢。”她朝众人挥手,径自朝自家驴车行去。
殷长戈随后止住了要跟上她的两人:“两位大人都不比本官顺路,有我陪着阿楹,你们自可安心归家就是。”
话落殷长戈上马,追上了王雪楹的驴车。
两个郎君朝着彼此冷哼一声,甩甩衣袖,各自离去,徒剩谢青山茫然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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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过,殷长戈高束的发带轻轻飘舞。
“表姐…”车厢内传来王雪楹的轻唤。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