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又是一叹,应道:“你年纪轻轻,却比老身我看得豁达啊!想我多年来亦是为寻找亲女奔波半生,最终还是只找回她的尸骨……我虽总劝同样寻亲的朋友说只求心安即可,但真要直言能坦然面对悲局,我却其实也未必做得到。”
一丝亮晶晶的泪水润泽了老人眼角的皱纹,纵然她生性坚强豁达,可自从失去女儿,她的人生便总是潮湿的。
锦源道:“这件事小可亦曾参与其中。先前我曾说是一位高人指引我来京中寻父,而寻到那位姑娘尸骨的亦是她,不知老夫人可愿见一见?”
“哦?”老太太顿感稀奇,同时她也察觉到锦源口中措辞是“那位姑娘”这个微妙的称呼,而非一般人会说的“令爱”,然而先前一番谈话看得出锦源并非不懂是那种不拘小节、不懂礼数之人,难道其中还真有什么蹊跷?
她心中电光火石之间思量许多,只感觉胸口好似涌起一股浪潮似的。她坐直了身子,面上还是很冷静,一边擦拭着眼角一边点头说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奇人?难不成是专有异能帮人寻亲?那我可要见一见,你请他来吧。”
锦源连忙应是,快步向外走去。徐大爷早在窗外静听了多时,自然知晓里面人的谈话内容,看到锦源打帘子出来,立刻一把上前抓住他的手说道:“小友这番话未免太曲折了,我怎么觉得这样反而更让老太太受惊吓呢?”
锦源道:“我看令堂大人未必如您所想那般脆弱。若是一直如此畏畏缩缩,何时才能让她们母女团圆呢?”
徐大爷踌躇着去了。那边徐真茹早等不及要见母亲,见到兄长来便立刻奔了出去,倒变成来引路的徐大爷跟在了她身后。
徐大爷还是不放心,跟在妹妹身后念叨:“三妹一会儿可要多加克制,千万忍着不要痛哭过度,母亲年高体迈,只怕她难以承受这样的大悲大喜……啊,反了反了,往这边走。”
走到老太太房门口,徐大爷终于赶在徐真茹前面两步,喘着气还是跟门口守着的小丫头吩咐:“你去里面传话,就说……”
他的吩咐还未完,忽听得门帘哗啦一声巨响,徐真茹已经自己打帘子冲了进去。
这边老太太还在笑眯眯地跟锦源扯着闲篇,预备以最放松的姿态来见这位“高人”。却在突然之前,仿佛从九天之上飞下来的一般,一个身着彩衣的仙女就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仙人长着和她的女儿肖似的容颜——难不成是早登极乐的人重返了人间?
珠帘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亦如天国的仙乐。
老太太不过一愣神之间,不知何时自己已经从床榻上冲了下去。膝盖的疼痛突然唤醒了她,她没有入幻,亦没有入梦,眼前的情景是清楚明白的现实。
身侧的丫环连忙上前要去搀扶老人,却有一个更快的身影翩然扑了过来,扶住了老太太摇摇欲坠的身体坐回了软榻,而后伏在老太太的膝上嘤嘤痛哭起来:“妈!这么多年,想煞孩儿了!”
老太太颤抖着双手轻抚女儿的头发,那发丝间也已生出了白发了。她扳起女儿满是泪水的脸,在她脸上摩挲了半日,嘴唇也是颤抖的,这才吐出一句:“以后可不要再抛下妈妈了……”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一时间都泪雨连连,而最开始还劝说妹妹忍者别哭的徐大爷也跟在一旁跟着默默流泪。
这个家几十年的苦难此刻终于正式落幕了。
这一晚,徐府上下灯火通明,处处洋溢着节庆般的欢腾气象,仿佛过大年了一样。朱漆大门外车马络绎不绝,出嫁多年的两位姑奶奶也都携着儿女回府省亲。姊妹们执手相看,絮絮地诉说着别后离情,又将膝下的孩儿们一一引见。
府中仆役往来如梭,有的忙着为归宁的小姐们收拾厢房,有的张罗着今晚的团圆盛宴。往昔幽静的徐府大宅,此刻竟似个嗡嗡作响的蜂巢,处处都是忙里忙外的人影,处处又都有欢声笑语。
席上,众人簇拥着徐真茹和锦源,听他们讲述从安庆县大牢劫狱开始这一路上各种惊险的故事。
这场筵席一直持续到深夜,久久都不愿散去,每个人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延长着欢乐的气氛。直到几个年幼的小朋友都支撑不住相继睡去,大人们这才依依不舍地散了,相约改日再聚。
徐真茹到大门口相送姐妹,徐二哥的宅院就在隔壁一墙之隔,也一起到门口相送。待送走了全部姐妹,徐二哥也欲回自己房中时,却被徐真茹叫住了。
“二哥,你且先别走,小妹有一件要紧事还要请二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