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哥忙问是何事,见徐真茹满脸郑重,料想此事必定对她甚是重要,未必在门口一言两语能讲清楚,便将妹妹请到自家书房之中详谈。
“适才宴席之上,听闻二哥如今在户部仕途顺达。”徐真茹说到这里腼腆地笑了笑,低下头摆弄了一下衣角,才接着说下去:“三妹有一事冒昧在此相请。锦君的生父十几年前进京,竟杳无音信,再未归家。小妹斗胆,恳请二兄在京中代为打探,也算是替无用的妹妹我偿还些许救命之恩。”
“这怎么能说是冒昧?你难道要与哥哥生分了?”徐二爷口中嗔怪,语气却甚是温和怜惜,宽慰道:“他既是你的恩人,也就是咱们徐家之恩人,能为他做一二回报之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更何况今日你还未出现之时,母亲也叫我替他寻人,无论怎么着我都该去探查一番才是。”说着便详细询问徐真茹可否知道锦父的姓名、年岁、样貌等信息。
这一番话仿佛唤醒冰冻土地下沉睡种子的春风一般,让徐真茹顿感轻松。她垂首回忆了一下当年之事,认真答道:“这人倒也是有名的仕人,年轻时考中进士,跨马游街时因样貌清俊又颇得京中贵女们的一番青睐。有贵人欲选为婿,才知他与织造金家早已有婚约,皆因有金家出资供读才考得功名。只可惜成也金家,败也金家,因当年那一场泼天大祸,金家被卷入皇袍案中,此人便带着妻小逃离京城。”
“什么?”徐二爷倏然站起身来,因起得太快,将身后的椅子撞翻,发出巨大的声响——正如他此刻心中的惊雷一样。他有些结巴,“你说,你说锦源是金家的后人?”
“正是。”徐真茹苦笑,今晚刚刚因团圆而舒展的眉头又因为回忆过去之事再次愁苦地蹙在了一起,她起身一边帮哥哥扶起椅子,一边回忆当年:“若说当年王爷之事牵涉的人家何止千千万,可这小小的金家当真是卷进暴风眼中心去了。他们家本不过是靠精妙的手艺侍奉君王,从不参与政事。没成想先太子穿着皇帝的衮龙袍跳了火海,却把这制衣人推到风口浪尖。那件要命的龙袍若是做了,便是谋反大罪;若是不做,顷刻便是灭门之祸。”
“其实当年王府中几位姐妹,也曾想亲手为王爷缝制登基所用龙袍。奈何那般精妙的手艺我等望尘莫及,形制纹样也不能做到准确无误。终究是金家……命中有此一劫。”徐真茹走到窗边,仰望天上那轮洁白的月亮,想起锦源救她出大牢那晚的情景,难免眼眶发热,就连那月色也瞧得朦胧了。“我听闻金家老爷子冒死送走了自己的女儿女婿,想必他们一家和我当年一样,都远遁南方避难去了。”
“几年之后,我在藏身的寺庙中见过锦源的父亲。想必他一直还挂念着京中的生活,一路北上而去了。”徐真茹走回桌边,提起毛笔写下了张守玉三字递给了她的二哥,淡淡加了一句:“这位张君确实令人过目不忘,不然我还真串联不起这些往事的因由来。”
“哎呀呀!”徐二爷很是惊讶,对其中的一番际遇十分感慨,立马拍手应道:“若是此人,何须寻找?现任四品御史中丞,家住在安怀坊瑞福巷,柳荫张家可不就是他嘛!”
“如此……”徐真茹总算露出了笑容,尽管依然是淡淡如月色,却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欢愉:“总算是皆大欢喜了,锦君也算和我一样,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徐二爷却不以为然,迟疑道:“只是他如今早已再娶,就连小公子也已到志学之年。依愚兄的看法,只怕张大人未必还记得当年抛下的旧人呐……”
一语毕,兄妹二人都陷入了痛苦的沉默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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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源实在顶不住老太太的热情挽留,在徐家又盘桓数日。期间参观了京城内外的名胜,遍尝美食,亦曾去寻访周先生踪迹——此人竟依然与好友四处游历,未曾进京——京城之行可谓圆满,思归之意渐深。
这一日,老太太一早就叫徐真茹和锦源到自己房内用早餐。二人一进门,便看到桌上已摆满各色精致的早点,瞧着玲珑满目,俱是徐真茹爱吃的。
锦源终于卸下了头上那实属大惊小怪的绷带,伤口早已愈合,隐藏在浓密的黑发之下瞧不见踪迹了。
入座之后,徐真茹朝特意起身又在他发际细看了看,说道:“太好了,伤口无碍了。可还要记得按时敷药。”嘴角带着笑,可神情却颇带了一丝难解的忧愁。
锦源笑道:“一点小伤而已,早好了。老夫人送来的药够医好一头牛的了。”顺着伤好了的话茬,他便顺势请辞,表明归家之意。
老太太深知纵然千日相留,终须一别。既然已尽地主之谊,也不该再强留,便含笑温言答道:“我们不好留你啦!你回家可要替老身给诸位朋友带个好,救女之恩没齿难忘。山高路远,不知今生可还有缘再会……”虽然笑着应答,可话说到一半,那惜别之情又溢于言表。
锦源看到老人家的模样,未免心酸,不胜感慨。
他正思索该如何劝慰,坐在老太太身侧的徐真茹却突然插言:“锦君此番进京,除却助我寻亲,难道不想寻访令尊下落?如今至亲尚未团聚,怎可就此离去?”虽是一如既往地轻声细语,语气却万分的急切。
锦源闻言,面上不由得浮现一丝窘迫的笑意,混合着尴尬和苦涩。
那日偶遇父亲的场景,他一直未曾对徐真茹提及。如今纵然他已经释怀放下,可还是不知如何对她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