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日落时分停车重新驻扎。马里克摘下耳罩,下车帮忙去了。仓鸮打量了一下周围,此时他们已经快要离开山区,地势逐渐平缓,一路上的视线盲区骤然减少,这让他稍稍安心。
他抓起一瓶水,打开笼子来到瑶光身旁。她依然被束缚着,仰头看着他,眼睛平静无波。仓鸮注意到她的嘴唇微微干裂。
他盘腿坐下,拧开水瓶举到她面前,她喝了几口,把头偏到一边。仓鸮这才意识到,她自从再次被抓回来之后没说过一句话。
他很烦躁,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这女人的斗嘴,现在她的沉默让他感到越发看不透她。仓鸮放下手里的水瓶,问她:“你说你是丝卡的国有资产,那是什么意思?”
瑶光依然闭口不言。
他打开罐头拿着勺子靠近她,厉声逼问:“说点什么,不然就饿着吧。”
她抬起眼皮,语出惊人:“我快要死了。”
仓鸮愣住了。她瞟了一眼他手上的罐头示意,他下意识地把勺子递到她嘴边,看她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这话的意思,是你身体撑不住了,还是你已经完全放弃了?”他慢慢问道。
“都不是。是你们准备押我前往死地。”瑶光咽下口中的食物,点评道:“死之前还要吃冷冰冰的牛肉炖豆角,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仓鸮震惊,他快速回忆:关于格拉尼茨实验室,没人在她面前透露过半点。他低声喝问:“谁告诉你的?”
“我知道你们这行的规矩,哪怕送俘虏去死也要瞒着的,防着对方拼死一搏。”她冷笑。“但这次不是你们泄密,我靠的是推理。”
他皱眉:“什么推理?”
“第一,这一路除了你问过我几个蠢问题之外,你的上司并没有让你审我,说明他们对我身上的情报不感兴趣;第二,这一路上你们生怕我死了,说明他们留我命有用;第三,在你加入之前,车队里有人想染指我,说明在这些蠢货眼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等到达终点我必死无疑。对吗?”她语气平稳,似乎这话只是在向他求证一般。
他扔下罐头盒抱臂看着她:“任务简报可没说你会死。”
“别告诉我你没推理出来,这里只有你还算个聪明人。”她嗤笑一声。“还有,你最好在任务结束后把我的情报全部交上去,别想瞒着。”
“用不着俘虏来指导我的工作。既然你自己都快要死了。”仓鸮极力让自己听上去冷酷些。
“一点小建议罢了。”她斜睨着他。“需要我再次提醒吗?你的上司什么都知道。你也得为了自己活下去。”
这话戳中了他一直不愿细想的事。“听着,不要继续试图操控我——魅惑、心理暗示、精神控制,随便你叫它什么。”他恶狠狠地说:“如果你实在绝望,可以求我往你脑袋上开一枪,虽然会失去酬金,但我很愿意帮你这个忙。”
她立刻脱口而出:“我早就想问了,你这么担心魅惑天赋,是因为你在他们手上吃过亏吗?这是一种PTSD?”
这女人嘲讽起来简直如呼吸一般自然。
“闭嘴!”
被她一搅,他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又到了给她打神经抑制剂的时间。他压抑着内心多余的想法,回到车里打开笼子,卷起她的衣袖,借着车内的灯光看去。手臂上的针眼和重重的青紫阴影落在他眼中。他突然厌恶起这桩差事:折磨一个必死的人。
仓鸮一边为她注射一边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只要是和眼前无关的事都行。但不知怎的,他想起他杀的第一个人。那时他只是个被拉去“见见血”的学员,陷入了近身搏斗的不利境地,匕首毫无经验地刺入对方的胸口,却只是让那人痛苦地倒在地上,发出风箱似的“嗬嗬”声。仓鸮不得不勒死他,因为匕首被肋骨卷了刃。对方在他手臂里的挣扎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他一边用上了全部力气,一边暗暗祈祷让这件事早点结束,尽管他根本不信任何神。
我怎么会想起这些?仓鸮在心里这样厌恶着,收起注射后的针剂。
突然,他听到她在激烈地呼吸着,大口大口地喘息,几乎成了哭腔。仓鸮坐回她面前,扳起她的肩膀观察她。瑶光脸颊苍白,额头上遍布冷汗,他解开镣铐上的锁,她无力地滑落在地板上,终于从唇间勉强挤出破碎的话:“冷……”仓鸮试图拉起她,触到她的手臂时惊觉:那是一种尸体般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