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廉草窝里冷飕飕一个囫囵觉,怎么睡都不踏实。
上下眼皮好不容易结实黏一块儿了,身旁一阵窸窣作响。
他被这响动一折腾,彻底睡不着咯,撮着眉拎开眼这么一瞧,登时吓得瞌睡全无……
“你…你……”
他看见宁尹楼面色煞白,冷着一张脸从外头回来。
他何曾见过宁尹楼这种表情,当即心下已有了计较,这妖人不会终于狠下心要剁了他吧?
赵廉一个激灵,从草垛上滚下来趴在地上,带着哭腔抱起脑袋,“宁尹…啊不……宁哥哥啊,宁大哥!看在当年你落难我也没杀了你的份儿上……求你高抬贵手……”
赵廉呜哩哇啦一顿哭,头埋在草垛里发抖了半天,却不见有刀剁下。
颤颤巍巍抬起头,只见宁尹楼已经屈膝坐回了角落靠着墙。
黑暗中视物模糊不清,赵廉使劲揉了揉眼睛,看不清宁尹楼的表情。身侧环绕的獙犬,睡得正香,绒绒的尾巴被压住,挣了挣,抽出来搔搔那人精瘦的腰线,再重新搂一圈盖住身前人。
他试探开口,“宁…尹楼?”
那边没有回答。
他直觉那人的心情,很差,差得出奇。宁尹楼是何等人,当年崇乐宗被围剿,仙陆各派杀招一齐冲上面门,都能轻飘飘擒着笑意。赵廉时常觉得宁尹楼没有什么心,不然哪有人背了一屁股债,苦哈哈到处打滚儿,还能整天没心没肺笑出声。
“宁…”
今个儿白日天晴,前半夜的月亮本来明晃晃的,不知何时,月牙变得黑乎乎,似蒙了层雾。营地里什么都看不清,草窝也一样。
“怕什么?”
那人的声音也灰蒙蒙的, “杀你前,要杀的人,可海了去了。”
……
……
赵廉后半夜几乎没合眼。
他是实在不敢合眼,宁尹楼出去一趟,回来那身煞气就冲了天。说是这么说的,鬼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分分钟将他揪起来剁了。
他战战兢兢挨到天亮,被一只獙犬拱起来,薅背上往出走。
獙犬背毛坚硬,脊骨锋锐,将他皮肉膈得生疼。
刮了一路,刚走到侧营门口,实是遭不住,赵廉挣扎着从獙犬背上滚下来。
营门口正好打西南内来了一群灵兽。这群灵兽像是不太听话,几只獙犬在外围来回撕咬,才勉力赶着兽群向前行。
赵廉滴溜溜滚了几圈,头碰到营柱上,疼得滋哇乱叫。
赵廉嗷嗷叫着,突然感觉脑门儿一阵湿润,像是被谁舔了一下。猛得一抬眼,竟是一只小灵猴,它歪着脑袋瞅了半天龇牙咧嘴的赵廉,末了,一拍猴儿屁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叽里哇啦叫赵廉看他,随后手脚并用几步回到队列里,抄起另一只小灵兽就往背上背。那只被抄起的小灵兽受惊挣扎,小猴儿不给机会,向上一跳,一个屁股蹲,向下坐摔,将背上的小灵兽摔晕了。
“……”
赵廉登时脸色噎了浆糊一般难看,绿了又绿。他不免联想到,自己先前被宁尹楼绑去台上戏耍的场景……
他感同身受,身临其境,难以直视,只得咽口唾沫,小心翼翼回头看宁尹楼。
未成想,宁尹楼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只见他面色凝重,靠在营柱前抱臂盯着赵廉身前的灵兽群。
“军爷,价不对。你让我如何给上头交差?”
兽群前头,一个黑衣商人对领兽群的士伍质问道。
“害,昨夜折了三个,按二十四算就已经不错咯……” 士伍后头的声音越压越小。
赵廉正想发问,只听后头传来声,
“走。”
宁尹楼已抱臂走在前面,几只獙犬形影不离得跟在他身后。
赵廉小跑两步跟上。不知为何,他觉得背后莫名有些瘆人,两害相较取其轻,此刻,还是跟紧宁尹楼好一些。
……
……
宁尹楼带着一堆獙犬,和一个赵廉,回到城中昆家班驻地。
甫一推开门,里头好一番嘈杂。
“咦?二脑袋!你们回来啦!” 门边儿的小戏侩正在擦洗行头,看到宁尹楼,当即激动得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儿,揽着宁尹楼往内堂走,边走边朝里吆喝,“尤老大!二脑袋回来啦,今儿这戏能演咯!”
“演什么?” 宁尹楼展眉问道。
“就演之前那出,猴儿大王三打六耳猕猴!” 小戏侩神秘兮兮得扭头对宁尹楼道,“今儿来了位贵客,出手极阔绰,点名儿了要看这出。但被尤老大拒绝了。老大说你没在,这戏就演不了。还好你回来了!”
宁尹楼被一路拽进堂,只见堂内站着森老班主和尤黑,还背身坐着个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