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知这散音阵还会噬主。”魔灵揉着渗血的腕骨冷笑,玄铁镣铐在青石上拖出刺耳鸣响。
少年跪坐岸边取出藤编竹篓,捧出缠着符纸的秘色瓷盏:“月哥哥何苦挣扎。”
指尖轻点,魔灵臂上咒枷竟被解开滑落水底。青瓷碗递至唇边时,魔灵突然暴起掀翻玉盏:“纵使我魂飞魄散,也轮不到你假慈悲!”
瓷盏打着旋儿坠入寒潭,惊破一池月色。涟漪荡开时,少年广袖已湿透半幅。
他垂首抹去睫上水珠,忽而低笑出声:“原是我痴心妄想……”尾音散在夜风里,惊起岸边三两栖鹭。
魔灵盯着水面残影厉声道:“定罪囚我的是你们兰家!令道家视我为魔的亦是你们兰家!如今倒扮起……”
“早算不清了!”玄衣人猛然抬首,眼底血丝如蛛网蔓延,“当年流暮谷究竟是谁替……”话音戛然而止,他咽口气踉跄着扶住岸边古柏,袖中又滑出个纹样相同的瓷盏。
暮色褪尽时,湖天相接处悬着的冷月碎在粼粼波心。少年将新盏浸入寒潭,月华顺着釉色爬上他苍白的指尖:“饮了这水,明日之劫自会消解。”
玄衣少年踏月折返时,苏怿正要看清他眉目。忽有寒雾自湖心漫起,少年面容霎时化作水墨晕染的留白,任他如何凝神都瞧不真切。正要探手去抓衣角,玄衣人已如烟霭穿身而过。
魔灵倚着青石凝望少年背影,掌中青瓷盏映着碎月:“你该知道……”喉结滚动间,盏中药汤泛起血色涟漪。
苏怿突然攥紧心口踉跄跪地,识海深处炸开凄厉哭嚎:“不能饮!”这声音裹着百年前的罡风,震得他七窍渗血。抬眼望去,魔灵咽喉处已然漫开诡异黑气。
“住手!”苏怿嘶吼着撞向无形结界,十指在虚空抓出淋漓血痕。
奈何此处是残识,他越是催动灵力,周身经脉便如万蚁啃噬。
苏怿踉跄跪地时,唇边已蜿蜒出数道血线。识海幻境中的灵压如万仞山岳,压得他脊骨寸寸作响。
正要坠入永夜之际,忽闻云外传来玉笛清音,声如昆山玉碎,竟将肆虐的罡风凝作绕指柔。
音波过处,寒潭绽开千根梅枝。
苏怿方觉心脉稍安,足下镜水却随笛声节律骤然崩裂。
他仰面跌进墨色湖水。
寒潭深处似有玄铁锁链铮鸣,苏怿挣扎着望向湖面残月,却见魔灵咽喉处的黑气正化作赤色咒枷,跪在碎月倒影中——
苏怿骤然惊醒时,颈间冷汗浸透素绢枕巾。抬眼便见言贤师兄与小酒倌围在榻前,另有位执笛的斜倚窗棂。雕花木窗外漏进的残阳,正映着那人腰间朱丝缠就的月牙坠。
“可算醒了!”小酒倌拍着胸口絮絮叨叨,“掌柜的用玉笛唤你灵台时时,你周身突然泛起蓝流……”话音未了便被执笛人轻咳打断。
苏怿指尖轻颤——催动道气果然露了端倪。苏怿顾不得周身刺痛,定睛望向那位吹笛人。但见那人广袖间半掩着青玉横笛,笛尾悬着血蚕丝结成的月牙络子,素白襕袍上银线绣的虬梅在烛火下流转暗纹,那双描着丹砂的凤目,此刻正似笑非笑地将他瞧着。
“小友可是误吞了邪祟残识?”执笛人屈指叩着案上药盏,眸光似要看透他灵台,“昨夜你灵台激荡催动道气,险些震碎天突穴。”
别是玄火叫人瞧见了。
“嘶——”苏怿就势捧额作痛楚状,指尖深深掐进锦被,“那妖物……吐出的黑雾里……”话音戛然而止,额间竟真沁出冷汗——识海中翻涌的落月湖景象再度袭来。
掌柜忽然俯身,玉笛抵住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小友这头痛症来得蹊跷,”丹凤眼里浮起笑意,“寻常人吞了识神残片,至多魇住半刻……”
话音未落,言贤已抢步上前扶住苏怿臂弯:“我这师弟初下山便撞着邪物,多亏掌柜妙手——”
“酉时三刻了,”执笛人忽然望向檐角铜铃,指尖在客房点着,“若不急着赶路……”
“叨扰多时,师门还有急事!”
话音未落,两人已撞开雕花木窗。暮色中月白道袍翻飞如蝶,转眼没入林中。
“……”
掌柜望着两道渐行渐远的月白身影,腰间玉笛忽然泛起幽光。小酒倌正要开口,却见掌柜翻掌掐灭案头龙涎香。
“明日往南山送三坛杏花醉,”他转身时,袖中落下一片干枯的腊梅花瓣,“就说……故人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