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斑在柴堆上晕染出鬼脸般的纹路,苏怿被楚戚戚的啜泣惊醒时,发现她正用裙裾裹着伤口。枯黄的蛛丝垂落在她发间,像命运提前织就的丧幡。
看样子,他们如今又被囚禁在柴房里。
还没结束?苏怿几近崩溃,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进入残识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设局。
那么,设局之人究竟想让他知晓什么呢?
楚戚戚见猫醒来,将猫耳上干涸的血渍蹭在袖口:“伤口结痂了,”青丝间缠着的枯草随动作簌簌掉落,“陈老夫人今早送来的饭食掺了曼陀罗,她一点也不想让我好过。可惜……”她忽然轻笑,腕间镣铐碰出清泠声响,“我拿发簪试毒时,银尖沾着的血渍比汤药更黑。”
苏怿注意到她总用“可惜”代替“幸好”。
但她偏偏又灿烂。
柴垛缝隙透进的光束里,楚戚戚正在用稻草编小笼,手法娴熟得像在风雨楼给恩客系香囊。
“喵呜。”
这又是进展到了哪一步?
楚戚戚抱着它在周围打量了一番,走到墙角坐下,说道:“别怕。这么多天过去了,陈老夫人都没有动我,或许她也认为我是无辜的,也许很快就会放我们走了。”
“喵呜?”苏怿觉得眼前的姑娘太过天真。
楚戚戚笑了起来:“你不信吗?我也不信。”
“喵呜!”好吧,倒是清醒得很。
“陈老夫人要把我许配给陈将息,以压制他的怨气。你说,陈将息怎会有怨气呢?”
当她说“陈将息该有怨气”时,尾音轻快得仿佛在谈论胭脂铺新到的口脂。
“喵呜!”
让她嫁给死人配冥婚?原来上次虚幻之地见到的,是即将要发生的事吗?眼前俏皮的姑娘就是在那一刻带着怨愤埋入坟墓、化成厉鬼的吗?
可楚戚戚此刻好像并没有愁苦的表情。
“你说会很隆重吗?会有很多宾客吗?我不想他们来,”楚戚戚自顾自地说着,“算啦,都来吧,我早都已经没有面子了。”
“喵呜!”姑娘你……
楚戚戚抚平了他炸开的毛:“哈哈。别怕,我不会死的。”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很是坚定。
苏怿不解。
楚戚戚又道:“你说你呀,离开我多好,非要过来陪我一起受罪。不过,我很感谢……”
她突然揪断草茎,汁液染绿了指甲:“笑笑,你说被活埋的人,最后听见的是自己心跳,还是泥土落棺的闷响?”
这话混着柴房特有的腐木气息,惊起梁上倒悬的蝙蝠。
少女忽然将脸埋进猫毛,体香混着泪水的咸涩漫进苏怿鼻腔:“那年三伏,我也戴着这么重的凤冠……”她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猫尾旧伤,那里新生的绒毛正泛着银光,“只不过当时缀的是珍珠,如今换成拴冥婚玉佩的锁链罢了。”
“都是好看的。”她自言自语。
门外传来铁锁晃动的刹那,楚戚戚迅速将草笼塞进墙洞。
破门声炸响的刹那,苏怿瞥见楚戚戚将半块碎瓷塞进袖口又将他藏匿起来。她藏猫的动作娴熟得令人心惊,仿佛早已预演过千百遍。“别怕。别出来。”
随后有两三个人挟持着她向外走去。
猫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苏怿悄然跟在他们身后。
贴着潮湿的墙根潜行时,爪垫触到青砖上凹凸的蛇形纹路——这些本该镇宅的雕饰,此刻正随着楚戚戚踉跄的脚步泛起幽光。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苏怿急忙闪身躲藏。
“嗯?这是要干什么?”那道身影拦住了楚戚戚一行人。
王婆裙裾扫过回廊时,檐角灯笼突然淌下暗红烛泪,在石阶上凝成"冤"字形状。
楚戚戚道:“王妈妈?”
王婆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王妈妈!”楚戚戚的呼唤裹着血腥气。她脖颈被掐出青紫指印,却固执地昂着头。
王婆顿了顿,苏怿看见她衣裳里卡着半片黄符纸——正是上次生春散包药纸的质地。
下人道:“王姐,这个女人要被带去审讯。”
王婆道:“她能犯什么事?”
“她害了我家公子。”
“要如何审讯?”王婆看似很关心楚戚戚。
然而,苏怿深知其中必定另有内情,毕竟上次的生春散便是王婆所下。
下人显得十分焦急:“这……就得看陈夫人如何吩咐了。”
话毕,一行人拖着楚戚戚离去。
一直沉默的楚戚戚此时回头说道:“王妈妈,救救我!他们要给我配阴魂!”
下人靴底黏着的纸钱碎屑被夜风卷起,恰落在王婆脚边。
“配阴婚?”她拔高的尾音惊飞栖在槐树上的夜枭,枯枝间顿时腾起黑压压的羽云。这个惯常在脂粉堆里打滚的女人,此刻颤抖的指尖正悄悄抠破袖中香囊,苏怿嗅到黄鼠狼特有的骚臭从裂缝里渗出。
楚戚戚突然挣开桎梏,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王婆腕间佛珠:“救我王妈妈!”
十八颗檀木珠突然崩断,在青砖上敲出送葬的鼓点。
王婆踉跄后退。
“休要胡言!”下人捂住楚戚戚的嘴疾走,她绣鞋踢落的珍珠耳珰滚进阴沟,在污水里泛着死鱼眼般的冷光。王婆立在原地数着满地佛珠,她忽然抬头看月亮。
苏怿听见她低喃:“来得及,还来得及......”
显然猫不想在她身上多费时间,便跟上楚戚戚那行人走到堂前。
廊下的灯笼在暮色中渗出脓血般的光,苏怿贴着墙根潜行时,发现青砖缝隙里嵌满碎指甲。他无视那些恶心的东西跳到门口置放的花瓶阴影处,向外望去,此时应已过了酉时。
火红的夕阳渐渐燃尽,夜幕迅速铺满天空,一轮圆月僵硬地挂在空中,黯淡无光。
远处的枝丫上传来乌鸦的一声声鸣叫,许久,暗色的云缓缓飘过,圆月逐渐变成血红色。
血月?是不祥之兆。
这时,厅堂里有了动静,苏怿向那边瞄去。
陈夫人与陈老爷坐在堂前,面前是一室旖旎的红色,大红的喜字在烛光的映照下愈发诡异,烛焰跳跃着好似在舞蹈,又慢慢地烧成了绿色。
堂内在座的,都是纸扎的宾客,连酒席上的菜肴都是黄色的纸钱。
血色月轮攀上飞檐时,喜堂内的纸人突然齐刷刷转头。它们描金的眼眶淌着烛泪,腮红是用婴胎血调的,在绿焰中泛着尸斑似的青紫。黄袍道士洒符水时,苏怿看清他指甲缝里黏着的绒毛——正是黄鼠狼换季脱落的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