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袍道长在旁边念了咒,在水里烧了符,往纸扎人身上洒。那恭候在陈老爷和陈夫人一旁一动不动的两只纸扎人,突然如同有了生气般“咯吱咯吱”笑了起来,可它们的嘴巴分明是闭着的!
陈夫人看着那正在活动手指、扭动身躯的纸扎人,只觉头皮发麻想要惊叫出声。
可她不能,若是阴婚中途打岔,很容易惹怒鬼司仪,陈家一辈子都将不得太平!陈夫人只得紧握住陈老爷的手。
这时,身边的纸扎人倏地飘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只剩“桀桀桀桀”的怪笑声在堂屋回荡。
“放开我!放开我!”楚戚戚不成想这么快就要举行冥婚,拼命呼喊。
“别出声!”黄袍道长点了楚戚戚的哑门。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红布衣的纸扎童男跨步迈了进来,领着一个身着的是朱色龙凤银纹喜袍的男尸,袍上干涸的鸡血洇了一片暗红,布满血痕的脸上沟壑万千,青紫一片,两对凸起的泛着鱼肚白的眼球中“咕噜咕噜”似有两团鬼火跳动着,呆滞被撑开眼球。
这莫非是已逝的陈将息?苏怿大惊失色。
血月当空,冤魂泣诉,百鬼夜行。若此时举行冥婚,楚戚戚的怨气必将更甚。
只见那黄袍道长在高堂四角置好烛台,须臾,阴风骤起,四周尽没于黑暗之中。火苗熄灭,又再度自燃,闪烁着微弱的暗绿幽光。
这是何种小伎俩?
“道长?”陈老夫人毛骨悚然,低声问道。
黄袍道长大声喊道:“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纸人关节爆出竹篾断裂的脆响。
楚戚戚的盖头被阴风掀起一角,露出咬破的朱唇。当她的膝盖撞向青砖时,苏怿听见骨髓里传来冰层开裂的呻吟。
“夫妻对拜!”
“引入洞房!”
纸人冰凉的手指扣住楚戚戚后颈时,她看见合欢棺内壁嵌着的青铜锁——那本该镌刻“永结同心”的位置,正渗出暗红血珠,在棺椁表面勾画出经脉般的纹路。
当“洞房”二字在喜堂炸响的刹那,檐角铜铃突然齐声哀鸣,惊得纸扎新郎的腮红簌簌剥落,露出底下用尸油浸透的竹骨。
所谓洞房,无非是合欢棺!
此刻她心中不仅有恐惧,更多的还是不甘。
……
王妈妈能否如她所愿?当下她必须设法自救。
道士解开她被封住的穴位,她立刻挣扎着跪倒在地:“道长!请您为我作主!我真的一无所知!”
“贫道最见不得美人垂泪。”黄袍道士解穴的指尖掠过楚戚戚耳后,留下三道泛着腥臊的抓痕。
她猛然扑向供桌时,绣鞋踢翻了盛放鸡血的陶碗,飞溅的液体在白色孝幡上晕染出挣扎的人形。
陈夫人镶着翡翠的护甲划过少女脸颊,在楚戚戚眼尾剐出血线:“小娼妇装什么贞烈!”染血的翡翠映出她扭曲的倒影,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火星,将“奠”字白幡烧出个狰狞的窟窿。
“真的不是我做的!”楚戚戚被拉扯着,手却不肯松开。
“喵呜!”猫及时跃上黄袍道士的身体撕咬,尖牙深深嵌入他的皮肉。猫牙刺入道士皮肤的瞬间,腐臭的灵流顺着獠齿倒灌。这味道让苏怿想起乱葬岗被野狗刨出的棺材——内壁必定沾满黄皮子标记领地的骚液。道士反手掐住他后颈的力道,恰似猎户钳制偷鸡的鼬妖。
血液漫入口中的那一刻,一股甜腻的气味散开。是灵流气息!从前他用玄火烤过野猪,灵流烫过的肉便是这个味道!这道士看着只像个招摇撞骗的,怎么会有灵流气?
黄袍道士肩膀被咬得生疼,发力将苏怿扇倒在地,一个劲地叫痛。
“喵呜——”后背撞在地上的那一刻,苏怿只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楚戚戚唤道:“笑笑!”
楚戚戚攥着打翻的烛台踉跄起身,铜铸的仙鹤装饰在她掌心烙出焦痕。当陈老爷的楠木拐杖砸向她膝窝时,苏怿看见棺椁上的血纹突然暴涨,甚至有东西在蠕动着。
但是没人发觉。
陈老夫人髻间的点翠凤钗突然断裂,镶着的东珠滚进棺材缝隙——那珠子内芯早已蛀空,不知哪里爬出的黑虫正与棺内朱砂发生反应,腾起阵阵紫烟。
“把这畜生……”她镶着祖母绿的护甲指向苏怿时,绿松石戒面突然迸裂,露出底下用尸泥封存的黄符残片。
黄袍道士被咬伤的肩胛处冒出黄褐色绒毛,指甲暴长三寸扣住猫颈:“好个护主的灵物!”他咧开的嘴角撕裂至耳根,露出沾着鸡血的獠牙。当苏怿挣扎时,道士腰间坠着的腐肉佛珠擦过猫耳——那分明是用陈将息溃烂的皮脂揉成的念珠,是人皮味!
陈老夫人竟把这骗子当作大师!
陈老夫人道:“道长您要它作甚,它就和它主子一样晦气!”
楚戚戚撞向纸扎人的力道震落盖头,只求道:“你别动它!”
黄袍道士捻须轻笑,道:“呵呵,贫道懂了。”
此时,苏怿从口中残留的腥味中,嗅到一丝鸡蛋的腐臭气息,直熏得他欲吐。他晃晃悠悠起身,却被黄袍道士单手掐起,扔进棺材里。
“喵呜——”
“笑笑!不要!”
苏怿脑袋先落入棺材,强烈的震荡使他眩晕。他向外看去,只见陈将息被抬往棺材处,而楚戚戚则被带往外头。
黄袍道士笑道:“急什么,它可镇着少夫人的怨气呢。”
“放开我,放开我!笑笑,你快跑!”
“聒噪。”黄袍道士说完,朝楚戚戚吹了口气,楚戚戚即刻晕厥过去。
无需载体便能施法的凡间道士绝不可能存在,此必为妖术无疑!
此时的苏怿,急切地想要探气,以确定这究竟是何妖怪,但这只是残识罢了……
“喵呜——”陈将息的尸体压在苏怿身上,棺材板合上后,里面一片漆黑。
苏怿支撑不住,再次闭上双眼。
意识模糊间,感官反倒愈发敏锐。
他感觉到棺材被缓缓抬起移动,外头的纸扎轿夫依旧是几步一跳,每跳一下,苏怿都会因直撞上棺壁而被迫清醒片刻。
若如那次虚幻之地所见,抬棺娶女,那么这会儿,楚戚戚应该在外头被轿子抬着。
刚才的撞击让苏怿无法动弹,猫仍在与他的意识斗争。苏怿趁此思考。
为何……刚才那黄袍道士……
灵流……妖术……
苏怿瞬间想到一件令他难以置信的事。凡间道士多模仿道派,通常身着白衣。
黄袍……腥臊味……
……
那黄袍道士分明是个骗钱的黄大仙!
棺椁合拢时的闷响惊起群鸦。楚戚戚散落的青丝与陈将息溃烂的皮肉纠缠在一起,腐液正从新郎官婚服的虱洞渗出。在最后一丝天光消逝前,苏怿看见楚戚戚手中攥紧的碎瓷,锋刃在掌心割出血线,说着棺壁往外渗着。
她要留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