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曾开口,温润嗓音却在耳畔漾开:“许久未见了,玄知。”
杨玄知喉结微动,指尖悄悄掐住掌心想诀。这些年装疯卖傻的功夫到底没白练,他稳住心神后退半步:“恕在下眼拙,敢问阁下是……”
“月珩小儿倒是心狠,连你都忘了我。”红衣人广袖轻扬。
话音未落便被炸雷般的怒吼截断:“放肆!见冥主竟敢不跪!”
黑雾自虚空凝聚,幻化成半人高的巨兽。蓝焰在兽爪间吞吐,骨翼上磷火明灭,森白虎齿距杨玄知喉间不过三寸。那凶兽鼻息喷出火星,焦灼气息灼得他眼睫发颤。
冥主?冥主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听起来威风八面,可杨玄知搜肠刮肚也没想起相关传闻,只得干笑两声试图打圆场。
不料那玄衣男子反手轻轻掴了那兽满是鬃毛的后脑勺,唇角抿成直线:“别打岔,再说那是魔族的规矩,麻烦得要命。”
那凶兽竟通人语,抬起前爪捂住脑袋:“嗷呜~饕餮知错啦,求冥主责罚~”
“正经些。”冥主扶额轻叹,伸手推开正往膝头蹭的凶兽。
饕餮!杨玄知喉结滚动,冷汗浸透后背。传说这凶兽生吞活人不吐骨头,本应镇守幽冥地府才对。眼前人既称冥主,又无需张口便能发声……
鬼魅传音,不假形骸。
完了完了,莫不是跌进阴曹地府了?
杨玄知狠掐大腿,心里直打鼓:快醒快醒,定是撞了邪了!
“嗯?”饕餮铜铃大的眼珠忽地转来,两点幽冥鬼火直勾勾照在他脸上。
杨玄知双腿发颤扑通跪倒,带着哭腔嚷道:“老天爷开恩!若能还阳,定给二位烧足金元宝!”
“吼!冥主才不稀罕那些俗物!”饕餮龇牙又扭头悄声问,“主子,这怂包当真是玄知先灵?”
“咳,”冥主屈指弹它脑门,“不得对上古先灵无礼。”
“人家怕认错人嘛~”饕餮拖着长音撒娇。
"我猜是月珩小儿连灵识都抽了去。"冥主附耳低语,偏生每个字都落进杨玄知耳中,倒像是故意说与他听。
什么灵识月珩的,杨玄知听得云里雾里,趁着一人一兽说话间,蹑手蹑脚往后退去。
冥主突然拽住他后领:“玄知,跑什么?”
“哎嘿嘿嘿……”杨玄知抓抓后脑勺,战术性装傻,"冥主大人有何吩咐?"
冥主支着下巴作沉思状:“本来倒没事——不过现在有了。”赤色眸子忽地亮起,“我要逮住你呀。”
逮逮逮逮逮谁?杨玄知后颈寒毛炸开。他可是亲眼见过死生簿上朱砂笔起落决命的,难道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
“大大大大人别开玩笑……”他牙齿打颤挤出颤音。
“叫我兰生嘛。”冥主忽然凑近他耳畔轻笑,发间彼岸花暗香浮动。
杨玄知哪敢造次。虽然这位冥主笑得春风和煦,可身边言贤不也是笑眯眯就把妖除名冥外?
“那个……大人若没别的事……”他强撑镇定,膝盖却抖得像在筛糠。
“有事,”兰生截断话音,突然板起脸,“不过该着急的是你。”
“嗷呜~”饕餮在旁幸灾乐祸甩尾巴。
杨玄知僵住:“我……我的事?”
“对呀”
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我自己,的事?”
“对,你自己。”
兰生话音未落,脚下深潭骤然凝结成冰,他与饕餮皆被困于寒冰之中不能动弹。
杨玄知足踏冰面满脸惊愕,衣襟被冷风吹得乱颤。
“嗷嗷好痛!”饕餮龇着獠牙挣扎,眼眶里幽蓝火焰忽明忽暗,“冥主,这小子使诈!这冰怎地蚀骨灼魂?”
“说了要称呼先灵,”兰生淡淡纠正,目光落在霜花蔓延的脚踝上,忽而轻笑,“倒不是他的手段。”
话音未落,浓雾中倏然窜出黑影,杨玄知还未回神便被人扣住命门,转瞬已随那鬼影遁入雾霭深处。
“就这么放跑啦?”饕餮气急败坏地抖落冰碴,震得铁链哗哗作响。
兰生指尖轻抚腰间铜铃,眼底掠过狡黠流光:“何须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况且小女侠也走不出爱别离山啊。”
寒冰应声消融,他掸去衣襟霜花,忽而蹙眉望向潭底,“感觉下面那个会难以接纳如今的自己呢。”
雾气忽如活物翻涌,青年广袖翻飞结印。
浓雾退潮般散开时,他腰间银铃轻颤,足下寒潭泛起诡谲涟漪——碧水转瞬漫作猩红,似万千血丝在水中舒展。
饕餮嗅着血腥气兴奋低吼,却见主人苍白指尖陷入它蓬松鬃毛:“饕餮,该进补了。”
兰生望着血色潭水轻笑,眸中倒映着逐渐凝成的人形轮廓。
碎冰在他靴底咯吱作响,恍若幽魂呜咽。当最后一片冰晶消融时,整座寒潭已成猩红镜面,铜铃叮当声中,血潭泛起细密气泡,似有无数冤魂在无间阿鼻深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