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长亭相送……”梁山伯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祝兄说家中九妹……”话未说完便被葱白指尖抵住唇,梨花香霎时沁入肺腑。
祝英台的凤眸映着跳动的烛火:“梁兄聪慧过人,当真以为世间有这般巧合?”指尖轻扫过他手背,痒意直钻心底。
“你唤我来……”
“要一起再作诗一首吗?”
子时更漏声里,梁山伯踏着积雪转过照壁。月光将梅影投在粉墙上,枝桠间立着个裹银狐氅的身影。
祝英台转身时,氅衣滑落露出石榴红襦裙,襟口金线绣的缠枝莲在雪光中明灭。
“祝兄你……”话音未落,冰凉指尖已点上他眉心。
“梁兄该改称呼了,‘九妹’如何?”她指间在他额间画了道蜿蜒水痕,“梁兄可还记得,去岁初雪时我们在后山埋下的那坛杏花醉?”呵出的白气氤氲了眉眼,她忽然踮脚凑近,“你说待我归家时启封,如今……可还算数?”
暗香浮动间,梁山伯瞥见她颈间系着的丝绦——正上面他当年在书院为祝英台挡下泼墨的痕迹。
胸腔里有什么轰然炸开,等他回过神时,掌心已贴住她后颈。梅雪簌簌落在交缠的衣袂上,唇齿间除了冷香,还有咸涩的泪。
五日后细雨绵绵,梁山伯在角门收到个锦盒。打开是件月白中衣,领口用黛青丝线绣着并蒂莲。抚过细密针脚时,指尖触到夹层里藏着的一阕词:“罗襦暗解,明珠轻坠,怕人寻问九曲回……”
暮色四合时他冒雨赴约,循着琴声推开虚掩的绣房门。
祝英台散着青丝坐在镜前,身上只着茜色肚兜,雪色肌肤上蜿蜒着金链缀着的莲花佩。见他进来也不遮掩,反将浸着离娘草汁的玉足踏在他膝头:“梁郎可知,女儿家的足环要情郎亲手来系?”
窗外春雨渐急,打湿了案头未完的嫁衣。金线绣的鸳鸯在烛火中游动,缠住满地凌乱的衣衫。
茜纱帐里,祝英台颈间不知何时爬满细如发丝的蓝虫。
梁山伯抚过她脊背的手掌突然青筋暴起,瞳孔泛起妖异的蓝。
他看见无数紫尾蝶从英台袖中涌出,蝶群裹挟着离娘草苦涩的香气,将他重重摔在织锦屏风上。
“梁郎看着我!”祝英台咬破舌尖,混着血的唾沫喷在他眉心。
那些躁动的蛊虫瞬间僵直,簌簌落进床畔熏笼,烧出阵阵腥甜白烟。
祝英台将滚烫的额头抵在梁山伯颈间。他掌心的温度灼烧着后背蛊纹,那些随呼吸起伏的蓝翅印记正逐渐褪成淡粉。二十年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触碰这些丑陋的虫斑时,指尖带着怜惜而非恐惧。
“你知道祝家女儿一直是炼蛊的容器?”
“……嗯。”
“你怕我吗?”
“我爱你。”
胸口仿若有蝴蝶扑动蝶翼,万千的委屈从其中涌出,还有再也藏不住的爱意。
祝英台拽开鸳鸯肚兜系带,心口赫然纹着只振翅蝴蝶:“好,既然如此,痴情蛊……今日……今日便让它换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子夜惊雷炸响,祝英台咬着他肩头的泪痣呢喃:“父亲已将我许给马家……”话音未落便被封住唇,梁生扯过鸳鸯锦被将两人裹住,“便是冥主殿,我也闯得。”
“今晨我去了西厢。”他撩起衣袖,腕间新纹的蝶印泛着血光,“祝公远说这是情蛊同生契,若你我离心,则万虫噬心……”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两人纠缠的青丝。祝英台抚过他胸口的蓝斑,终于哭出声来:“傻瓜,这哪是什么同生契……”尾音消散在唇齿间。她不敢说,这分明是祝家代代相传的痴情蛊母印,中咒者会将爱人的痛楚千百倍反噬己身。
祝英台忽然心酸,想到几日前闯进了父亲从未让人踏足的东厢密室:
青铜兽首灯台照见墙上悬挂的族谱,泛黄的绢布上,所有嫁入祝氏的女子名讳都被朱砂划破。
祝公远转身,她也终于看清那些缠绕在父亲官服上的不是绣线,而是无数蠕动着的紫尾蝶幼虫。
祝公远转身时,腰间鱼袋里掉出半截指骨——骨头上密密麻麻刻着噬情蛊的咒文。
“你以为为父愿意把掌上明珠送给马文才?”祝公明掀开袖口,手腕处爬满蓝色经络,“自你曾祖父那辈起,在朝堂上与南疆那支魔族便结下梁子,祝家男丁活不过四十九岁的诅咒……”他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竟有蝶翅闪烁。
紫檀木匣被重重砸在案上,里面躺着株根系人形的离娘草。
“马太守深受南疆那支魔族青睐,手里握着整片梁州的蛊虫,”祝公远枯槁的手指捏碎琥珀,英台颈间蝴蝶印记突然灼烧起来,“马太守说你气运不凡,生来便引蝶,蝴蝶茧蛹最好炼蛊,所以他要马文才娶你,好用你的身体做容器。”
窗外惊雷劈开夜幕,照亮廊下十个贴着囍字的乌木箱。每口箱子都在渗血,里面装着九百九十九只被挖去复眼的紫尾蝶——这正是马文才送来的催妆礼。
英台跌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想起及笄那年误入的宗祠暗阁。青铜鼎里煮着的根本不是祭祖的牲醴,而是数十具心口纹着蓝蝶的女尸。
祠堂梁柱突然浮现血色偈语:“祝氏女,嫁梁郎,痴情蛊,灭门丧”。
那些她曾以为是霉斑的痕迹,原是百年前惨案留下的诅咒——彼时祝家幺女与梁氏书生私奔,导致全家遭蛊虫反噬,方圆百里化作虫窟。
原来马家世代为朝廷培育蛊虫,原来祝英台生来就要被利用。
原来祝家女儿世代孕育的根本不是灾祸,而是能平息蛊虫暴动的药引。
“你以为梁山伯为何能活过弱冠?”祝公明将族谱掷在她脚边,梁氏那页浸着黑褐色的蛊血,“因为蛊虫既能噬心,也能造心,我的傻女儿,他在利用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