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上,烛火轻轻一跳,照亮最上面一本的封皮。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寒门金枝》。
乔婉眠两眼放光,忘了烦恼,欢呼一声扑到桌前,“话本子?”
桑耳得意道:“对!这都是我攒下来的宝贝,好些都已经绝版了,寻常买不到。”她用铜簪挑亮灯芯,桑耳指尖掠过《囚雀记》:“这本是大理寺卿强纳罪女,你可一看。”她突然抽出《通房娇》,“俏丫鬟攀贵公子,当精读,先看这本!”
乔婉眠像是兜头被一箱财宝砸晕,一阵以后才反应过来,疑惑道:“你说的墨水,就是这些墨水?”
“怎么,不信?”桑耳振振有词,“书读百遍,其意自现,你熟读它们,自然能通情爱。”
乔婉眠兴奋翻书的手一顿。
往日求而不得,只能偷偷攒钱买,躲在被窝里看的话本子,突然没吸引力了。
她一点都不想明白情爱是什么。
单是为不重蹈覆辙,她也该远离萧越。乔婉眠将书山推向桑耳:“日后再借我吧,我还没想好……”
桑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戳着乔婉眠肩膀道:“先不论你心意,你总该知道他是否对你有意吧?”
乔婉眠闷闷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又没办法。”
桑耳不解:“你不愿?公子的青眼可是求都求不来的。莫不是被外面的传言吓到了?市井谣传当不得真,可别偏听偏信。”说到后面,桑耳隐隐不忿。
“不是的。”乔婉眠组织半天语言,慢吞吞道:“我从前是听信过外面的传言,但我如今也看明白很多了,我没有那么笨,他也没有那么坏。”
桑耳斜着眼睨她,“那是为何?你已及笄,寻常人家这时早为女儿订下婚事,你难道早已许人家了?”
“没有……可是我家早商量好日后招赘。”
“既入贱籍,何谈承祧?”桑耳无奈,“你家并非绝户,招赘是怕断香火的富家才想的事,你将人招来给主子做小厮?”
乔婉眠诚恳道:“我家是欠了银子,但说不定可以提前还清。我……我算不得机灵,若是去了别家,定会让人拿捏欺负;或给大人做妾,日后宅闱倾轧,定熬不过三秋。‘宁为市井妻,不做高门妾’,正是我家想法。”
桑耳目露同情。乔婉眠的秉性她亦算摸清楚了,确实没心眼,她点头道:“……说得在理,是我想得太简单。公子矜贵耀目,断不会娶你一个小小婢女做夫人。”
乔婉眠还等着桑耳安慰说她并不迟钝,没想到桑耳就那样默认了,更觉气馁。
桑耳接着问:“所以——你是多少银子卖身的?早日将自己赎出来,你也早日能寻得如意郎君。”
乔婉眠闻言一懵。
身契是爹爹签的,她一眼没看过。
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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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婉原只想翻两页便罢,谁知书页似沾了妖气,教人指尖触上便再难松开。
烛流了整宿泪,直至第一抹霞光移到它头顶,才不甘心地留给人间一缕青烟,“嗤”地灭了。
“……从此朝朝暮暮”的字样被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映得清晰了些,乔婉眠意犹未尽地合上最后一页。
桑耳没指望一本书就让乔婉眠开窍,匆匆净面后卸了钗环,宽衣准备入睡。
她揉着眼掀开纱帐时,正撞见少女将绯红的脸颊埋进软枕。
桑耳将人翻过来,朦胧天光映照着乔婉眠疲惫又愁苦的小脸。
“莫不是被‘红绡帐暖’羞着了?”桑耳促狭地弹她鼻尖,却触到芙蓉面上沁了层冷汗。
桑耳看着乔婉眠皱起的小脸,问:“你在怕?这也并非志怪小说啊。”
乔婉眠含含糊糊:“没有没有,我只是太困而已。”说完紧紧闭上眼,打定主意不再开口的样子。
桑耳被她敷衍过去,翻身入睡。
乔婉眠却睁开眼,毫无睡意。
实际上她越琢磨越清醒。情爱真是这世上最容易看破的事!
萧越种种行径,与话本里的阴鸷权臣分毫不差。
若只他相符,可能只是巧合,毕竟她与话本子里蕙质兰心,暗藏贵胄血脉的丫鬟差得远。
她原想着自己三番四次闯祸,萧越不可能喜欢她,甚至会嫌弃她。
可偏偏那权臣阐明心意时说:“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但乔婉眠现下知道了,情爱是不讲道理的。
况且,她貌美又心善,也算不得一无是处。
结合萧越的种种表现,不难推断出,萧越不讲道理地对她动心了。
她颤悠悠安慰自己:动心不代表她必死,毕竟前世大婚时,萧越看起来不像杀人凶手。
所以的死与萧越有关吗?乔婉眠将头埋在被子里,掰着指头分析谁人可能会害她:
首先,定非萧越长辈。
这一点放到其他人身上可能合理,但,谁能管住萧越啊。
其次,爱慕萧越的贵女也不大可能。
那些千金大小姐还不可能能豢养出能自由进出侯府的杀手。
可能最大的,是萧越仇人下手。
多得是萧虔那样恨得他牙痒痒的,杀不了萧越就拿她撒气。
最后一种接近胡搅蛮缠。
便是萧越企图欺负她,她宁死不从,鱼死网破。萧越那又冷又硬的性子,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哦,险些忘了,她身死也未必和萧越有关。人生无常,说不定是她哪天出门滑了一跤或是被雷劈了呢。
毕竟她都那么倒霉的被萧越看上了。
哎呀又忘了,不能说恩人坏话。
倒是萧越,最好能忘掉她早寻良配,省得日后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