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受,我也不渴。倒是娘子衣摆都湿了,赶紧去换了吧。我如今病着,娘子也莫离我这么近,免得传上你。”
他想让她离他远些,可冯十一哪是个听话的主。王婶端着粥来,她二话不说端着粥一屁股坐在他身侧,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然后送到他嘴边。
看着送到嘴边的粥,还有她那专注的眸光,郁明心底一柔。
他母亲早逝,父兄常年驻扎军营,他鲜少生病。但只要生病照顾他的也只有年迈的老管家。老管家也是军营退下来的,糙汉子一个,哪会这般悉心柔情照顾他给他喂粥。
一人喂,一个乖乖吃下,一小碗白粥很快见了底。冯十一起身打算再给他添一碗,被他止住。
“我饱了,娘子别顾着我,自己用一些吧。”
冯十一从早晨发现他发热后就未停过,一直忙碌着。或者说是她一直在找事情让自己忙碌着。
她三岁时,照料她的阿婆就是像他眼下这样,发了热躺在了榻上。本以为只是普通发热过几日就会好的,但没成想阿婆没几日便撒手人寰丢下了她。从此,这世间就她一人,再无亲人。
而他,是这么多年后,难得能陪伴在她身侧的人。不同于阿婆,他是她的夫婿,他得陪自己长长久久。所以,发现他病了,冯十一心底莫名心慌。心慌之下,冯十一只能给自己找些事做。
夫妇二人,心底都有自己的心思,但面上都掩饰的极好。
老赵拿着药材再回来,给郁明取了针。到厨房打算熬药时被冯十一堵在了角落里。
“他只是普通伤寒吗?”
对上冯十一那双探究的眼眸,老赵心脏突突只跳。而冯十一虽不懂审讯,但她耳力甚佳,听着老赵狂跳的心跳声,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冷笑。
“你最好说实话,别想糊弄我。”
老赵口中发苦,这夫妇俩,怎么整日把他夹在中间让他难做人。老赵不想失信于人,但也是真怕冯十一动真格,他斟酌着开口:“郁夫子以前受过伤你知道的吧。”
冯十一点头:“嗯”
老赵:“郁夫子受过伤,又是文人,这身子底子自然比寻常人差些。虽说是普通伤寒,但对于他而言,也会比寻常人难受些,恢复的慢些。不过有我在,你也无需想太多,我定然会治好他的。”
冯十一盯着老赵看了许久,实在瞧不出什么后她才后退一步,还了老赵自由。
“最好是这样。”
留下老赵熬药,冯十一回到屋内,床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又睡着了,本就清冷的面庞,沾染着病气沉睡之后面上多了抹冷峻。
冯十一坐到床沿,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便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上了他高挺的鼻梁。
她想与他成婚本是看重了他的这副皮囊还有他教书先生的身份。可成婚这些时日,他教书先生的身份并不那么重要,真正让她记在心里的是他时时刻刻的温柔还有细心。
他太好了,好的她心底不安。
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曾经是个杀人如麻的杀手,他还会这么对她吗?到时,只怕他不止会对她避之不及,也许还会厌恶她吧。
冯十一的手从鼻梁上划下,落在他微红发热的脸颊上。
不,她不会让他知道的。即便他知道了,他也别想离开她。他只能留在她身侧,当她的好夫君。而她,也会好好当他的娘子。
冯十一带着淡笑,趴下身子,躺在他身侧环上了他的腰。
二进小院里夫妇俩相拥着,偏僻民居里忠平也发觉自己主子今日没去学馆。
拿着乞儿原封不动送回的信,忠平皱着眉。
“岑副将,先生不在学馆,我也不好贸然出门。你若想离开,等明日吧,明日我再让乞儿送信看先生怎么说。”
急着出去的岑成不解:“不能往宅院送信吗?”
忠平摇头:“不行,娘子在。”
岑成愣住:“少将军娶妻了?”
忠平随意嗯了一声,然后问:“岑副将到底何事急着出门。对你而言除了屋子里那位如今还有何急事?”
岑成面露犹豫:“世子此番被追杀,并不是因为镇北侯世子的身份。而是因为他身上带着一封信。”
忠平脸色一变:“什么信?”
岑成:“我也不知,是侯夫人死前交给世子,让他贴身藏着,到了江南后交给节度使的。”
江南节度使,名陈渡,执掌江南军政。是他主子的嫡亲舅舅,亦是镇北侯夫人的表舅。
忠平抿了抿唇:“此事,你昨日为何不说。暗中的人你都甩干净了吗?”
岑成点头:“都杀干净了。”
岑成这么说,但忠平不敢信他,忠平的心底甚至腾起一股子厌恶情绪。
他主子早把这些往事丢开了,过了这么久的清净日子。眼看着成了婚日子也越来越好了,却碰上了旧人,这旧人身后还跟着重重麻烦。
忠平:“我得回到主子身边守着,一日三餐我会按时送来,你也别离开了,离开了没人替你照料那孩子。”
忠平一口一个孩子,这让岑成听着皱了皱眉。岑成先后跟随两主,不管哪一主他都满怀敬重之心,但忠平不是,他只有一个主子。所以眼下,即便他主子叮嘱他要留下,忠平也要抛下他们回到自己主子身侧护卫他周全。
岑成说杀干净了,但万一呢。他主子不是十年前的主子了,身侧无人他实在不安心。
忠平冒着雨走了,岑成看着忠平的背影正头疼呢,房门打开。
岑成听到声音回头:“世子你怎么出来了?”
年纪虽小,但已具少年模样的常明远撑着门,看着外头的雨,他神色淡淡。
“岑叔,租辆马车我们走吧。不要扰了表舅的清净。”
常明远虽小,但自幼跟在父亲身边的他很清楚他这位远方表舅乃至他身侧的小厮为何待他这么冷漠。
他父亲在他这位表舅的父兄尸骨未寒之际接手了靖北军的兵权。甚至将他父兄一手组建的靖北军改了名,改成了镇北军。而原对靖北军忠心耿耿的将领,比如岑成也成了他父亲的手下。
这么多年过去,在时间的消逝中,原本战无不胜的靖北军还有那位智勇双全的靖北大元帅还有他的长子都已被人遗忘,世人只知镇北军。而如今,镇北军也没了,这世上没人比他更能理解那位表舅了。
看着少年那副冷静模样,岑成单膝跪地。
“世子,将信交给我吧,我拼了命都会将信送到。您就留在这,少将军会妥善安置您的。往后,您也像少将军一般,忘了这一切,好好活下去。”
常明远:“莫劝我了,动身吧。再不动身,只怕麻烦就要跟着来了。到时真是扰了表舅清净了。”
岑成脑中先是闪过十年前骑在马上那鲜衣少年郎的笑颜,再是昨日相见时他那清瘦清冷的模样。岑成眸中闪过沉痛,最终他垂了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