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隅轻车熟路带着她躲在一处山崖之上。俯瞰下方正在交战的两军,镇山卫刀盾列阵自西口涌入,林晔臣一身重甲穿行于玄甲亲兵中,手起刀落之间溅起大片鲜血。东边突进的亲兵铁甲森然,如黑色洪流倾泻而出。
再看城楼上,黑压压一片立满玄甲影卫,弓弩齐张,为首之人着环状金丝狻猊纹主事官袍,一头蓬松短发,正是扶光。
秦悦坐在结满绿叶的枫树阴翳处,眯眼看向城楼的方向。
看这阵势扶光带来的人并不少,暗阁掌控的兵力是足够的,为何之前谢隅带去的亲兵会孤立无援?
林晔臣又挥下一刀,扬声道:“扶光,摄政王尸骨未寒,你却在此拦本帅的路?”
扶光按剑而立,冷冷道:“大将军休要在此胡言!你如今兵将皆有折损,还是将军队驻跸于此,单骑入京吧!兴许圣上还能网开一面。”
林晔臣嗤笑:“胡言?”他勒住马哈哈大笑,“青岚关重兵在此,却无一人去往山道支援,难道不是你故意按兵不动?”
扶衣眼中怒火骤燃,厉喝一声:“奉劝你别血口喷人!”
话音未落,他纵身跃下城楼,长剑如电直逼林晔臣,两人瞬间交锋,刀光剑影间火星迸溅。
林晔臣常年征战在外,刀法已是出神入化,百招之间逼得扶光步步后退。与此同时,玄甲亲兵虽悍勇,却逐渐显出颓势,难敌林晔臣麾下精锐,此刻阵型渐乱。
秦悦坐直了身子,担忧道:“扶光扛得住吗?不用帮他吗?”
一旁谢隅不动声色,似乎在观察什么。她仔细一想,觉得林晔臣说的也不无道理,扶光身上的确有疑点。
电光火石间林晔臣长刀扫过扶光肩臂,只听“撕拉”一声,扶光右臂赫然出现一道极深的刀口,顿时鲜血淋漓。
他用力摁住伤口环顾四周,两拨人马打得不上不下,死伤惨重。心中一凝,正欲指挥城楼上弓箭手放箭,远处忽然传来整齐的铁蹄声。
晏都侯徐靖海率朔风军疾驰而来,凤翅盔下面容俊逸肃穆,声势浩大。他身侧一名头戴帷帽的黑衣人纵马飞驰,长剑自手中脱出,须臾之间便拦开扶光和林晔臣两人。
林晔臣猝不及防,长刀险些被这一剑逼的脱手。
扶光见状立即抓住破绽,剑风一转直逼林晔臣咽喉。那黑衣人身法轻盈,竟与他配合得极为默契,两人一攻一守,林晔臣节节败退,终是在最后一式被黑衣人的长剑架在脖颈。
三拨人马在瞬间停滞,扶光显然没料到晏都侯会带兵前来。
徐靖海在众人身前勒马,声色厚重:“陛下口谕,请将军单骑入京。这三万边军……还请将军留在青岚关外。”
霎时城门上百箭齐射,数百边军应声而亡。不远处的镇山卫副将咽喉突然被鸣镝穿透,闷哼倒地。
扶光瞳孔骤缩,迅速望向城楼上方。
——他明明没有对影卫发令,这些影卫竟然擅自放箭!
林晔臣冷笑,他未作答,反而先看向扶光,果然瞧见他大惊失色。
“本帅算是看出来了,今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斜睨扶光一眼,眼中意味不语自明,“既是陛下的意思,本帅自当遵从。”
徐靖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如常。他微微侧身:“车驾已备好。”
禁军后方一辆青蓬马车静静停在路边。
林晔臣摇头:“不必!”他扯开甲胄右肩的皮扣,卸去肩吞和腹甲,“本帅骑马入京。”
他翻身上马,眼神示意身旁几人跟上,对徐靖海道:“本帅依制带亲卫八名入京,不逾矩吧?”
徐靖海不语,目视他携亲卫入关,随即将目光放在黑衣人和扶光身上。
他居高临下睨了眼浑身挂彩的扶光,眼底情绪不明,又对黑衣人道:“既要证明忠心如故,剩下的事该如何处理你应当心有分寸。”
话落,他掉转马头,身后乌泱泱的禁军便随他一道撤走,只留下百名士兵将遗留战场的两人包围。
扶光还来不及琢磨眼下情况,便见黑衣人手心翻转,提剑而上。
他本就有伤在身,黑衣人却步步紧逼,奇怪的是那人对他的剑法了如指掌,总是能精准预测到他下一招。更为奇怪的是,他似乎也能料到对方的招式。
然而,这样熟悉的剑法他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扶光双眼不可置信地放大,他瞬间收手止住攻势,可对方却毫无收势的想法,趁他分神之际直接一剑贯穿——
长剑将他死死钉在地上,扶光双唇翕张喉咙却灌满血腥,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黑衣人徐步上前,拔出插在他右胸上方的剑甩落血珠,顿了顿,似是并不急着离去。
扶光浑身如坠冰窟,颤抖着朝那人伸出手,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哪怕一片衣角,恰如过往十年一般,她总是与他相隔一层摸得着却穿不透的云雾。
那人将剑背在身后,抬手悠悠摘下遮挡容颜的帷帽,露出英气勃勃的眉眼。
她笑着问:“你方才,是在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