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像一种注视，像一缕环绕身边的细风，像深渊里轻语的笑声，它令稚子成为猛兽，令虫豸也能屠龙，它被人类称作魔力，宣称是大自然的赠予。可熊女知道，这种力量……仅是神明的只言片语。

多么可怕，神的几段梦呓便足以创造奇迹。

熊女这一生竭尽全力也仅能握住一小段，她用这一小段的力量创造了无数次奇迹，肥沃土地，丰产牛羊，赐人安宁，哪怕最后被驱逐进旧日森林，也能在里面苟活至今。

熊女原以为自己才是被神眷顾的，但面前的女孩——这个女孩却能轻易地挥霍出远超自己数倍的力量？

这不可能！

神啊，我的神，她明明什么都不懂，她手握您的力量，却像个孩童般只会傻傻挥舞，她根本不懂您！

熊女发了狠，夺过桌上的刀刃碎片划开掌心，翻开永远紧贴身边的宝贝书籍，将手摁了进去。

吃啊，吃啊。像之前那样吃啊。

血液渗入羊皮纸张，没有洇开半点。

它像一头活物，汲汲吸取所有献来的血液，不知节制，贪婪妄为。熊女却满心期盼，它曾救过她，现在……也将一样。

然而摊开的书猛地合起。

像是吃饱了，书在熊女惊诧的目光里颤巍巍地浮起来，凭空浮起，落到了女孩的跟前。

艾丽娅冷冷地注视这本书，没有伸手去接。

它背叛了旧主。

“……嗬。”

熊女从喉头发出几声压抑嚎叫，兽一样的哀嚎。

乱蓬蓬的红发被雨水打湿，紧贴在女人脸上，熊女那双棕色的眼睛泛起红。

“那是、那是梅多的……梅多只有这些……为什么要夺走？”她恨恨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梅多恨你——”

艾丽娅漠然地下移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伤口在缓缓愈合，还没完全好，依稀能瞧出之前开膛破肚的惨状。

还是下不了地。艾丽娅平静地想，这样的情况双脚落地后内脏会掉出来，影响到愈合。

看来只能现在杀了她。

真可惜，没有办法在得知更多消息了。这人应该是个女巫，理应能从中得知关于女巫的更多情况……

艾丽娅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

熊女在此时扑了过来。

熊女看得很清楚，女孩的魔力如海，宽广深厚。梅多，梅多在海里只是根蜡烛，火苗微弱，着不起来。但没关系，梅多可以点着自己。

她不顾一切地敞开去听，去感受魔力，去听神的只言片语。梅多能听到，它的低语一直在身旁，细细的，轻轻的，但只要敞开去听就能听见，能听见它在梅多耳边一直眷顾着梅多。

熊女感到力量在沸腾，小小的蜡烛也能将大海烧滚，于是熊女扑了出去。

她的手十分稳当，穿过了女孩设下的魔力屏障，贴上了女孩冰凉的皮肤，死死地掐住……没有了威廉，没有了书，魔力也比不过，但梅多还有自己，梅多能掐死她、掐死她、掐死她！

艾丽娅咳嗽几声，用右手握住红发女人的手腕。

无形之力附于有形之体。她记得这个领悟，于是将力量灌入女人体内，像对待棕熊、对待匕首一样，握着自己的力量轻轻碰过去——

然后失败了。

熊女感到自己全身都在沸腾，她从来没有这么敞开身心地去感受魔力，从来没有这么近得靠近过神，神的呓语好似就在脑中响起，那么清晰，那么高亢，那么响亮！

艾丽娅与那双棕色眼睛对上，感到战栗。自己从来没在她人眼里见过如此疯狂的情绪。

她疯了。

红发女人疯了。

女人的魔力与自己碰撞，本该是微弱如烛火的魔力却有着极为顽强的生命力。女人的魔力被她碰散后，竟然化作细碎的颗粒融入自己，就像血能将海水染红，女人的魔力也扩散进自己的体内。

无形之力附于有形之体。

她们之间的胶着抗争在外界被具象出来。石屋的每一块石头都在颤颤晃动，烛火在复燃与熄灭中反复，石矛浮起，伐木斧浮起，落在地上的匕首碎片也浮起，大大小小的锐器都立起来，用尖端指向屋内两人。

狂风又开始怒吼，暴雨如注，雷鸣交错的震感令人头皮发麻。

天昏地暗。

就在这时，艾丽娅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它就在自己脑海里回荡，轻轻的，很柔和，语言晦涩难明，却又比母语更亲切。

它杂乱无章地诉说着些什么，混乱，难以琢磨。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艾丽娅的心情随着它困惑起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

它是谁的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