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低低的声音在脑海内交叠响起。

年幼的、苍老的、疲惫的、苦笑的……如此之多的话语，它们轻声呢喃，将各自的想法涌入脑海，几乎要将艾丽娅溺死。

她头痛欲裂，脑海内最为响亮的声音莫过于一个高亢的女声——

“看我啊，看我啊！我至高无上的神明啊，我才是您最忠诚的眷属啊！”

是那个古怪的红发女人，她在和谁说话？

她……

难道在管这种力量，叫神？

艾丽娅紧紧抓握掐住脖子的双手，奋力挣扎。但刚从死亡边缘回来的身体软弱无力，指甲在女人皮肤留下几道细细划痕。渐渐的，女孩眼神变得空洞，她的手放松了，垂落在身侧。她即将被同化，忘记自己是谁，来自哪里，甚至连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模糊不清。

某种浓烈的情绪涌入艾丽娅心中，绝望、懊悔、对某个存在无限痴迷的崇拜，以及——迫切想要吃掉自己的急切。这不是自己的情绪。

“吃掉，吃掉你，吃掉你就能变得更强大，就能变得更靠近祂……”

这是红发女人的情绪。

力量的交融使她变得奇怪，女孩心想，不过从一醒来我就变得奇怪，我出乎寻常的平静、漠然，却总有种忘记什么的感觉，不对……我现在好像就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

出于自救本能，她在尝试回想。

不算太费力，女孩很快抓住一个念头。

我、我是艾丽娅。

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于是她接着寻找。

……我是谁的女儿。

是某个国家的公主？

也是某个王室的最后血脉。

我有一位世上最好的朋友，两名忠诚的骑士，和非常非常好的家人，她们是……是……

她缓慢思考，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姓名。

但没关系，想不起来从哪来，还可以去找往哪去。于是她开始回想自己的目标。

我的目标？

她头痛欲裂，却莫名感到哀伤从心底蔓延开来。

我只希望明天能吃烤梅挞，只希望不要去上课，希望阳光能一直照耀花丛，这样就能在妈妈生日时摘一丛鲜花送她……

可这些永远不能实现了。

她的眼前掠过数道画面，点亮夜色的火光、刀剑交错。还有尸体，很多死状可怖的尸体，母亲的、父亲的、哥哥们的……还有一道模糊的女孩身影……

她的心在极力抽疼，几乎要因此跪倒不起。然而更疼的东西从心中钻出，它充当骨架撑起她的身体，令她挺直了脊椎。

恨意，是从痛苦中生出的恨意。

你还没到哭的时候，她听到它对自己呢喃。

还记得吗？

还记得那件对你最重要的事情吗？

最重要的……事情？

“小公主。”

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的主人出现眼前，他温柔地叫唤着：“我的小公主，你怎么在这里哩？”

“没有御前骑士保护你吗？你的母亲不是派了个骑士一步不落地跟着你么？”

对方面上的笑容亲切而和善，蓄有络腮胡的脸庞五官深邃而英俊，他的鹰钩鼻，他弯起的眼，和母亲如出一辙的黑发绿眼……

“你是害怕吗，不要怕，想要看见皇后陛下么——你的好母亲我的好姐姐，可就在我宅邸里做客呢。我带你去看母亲好么，我的小公主……”

这个男人朝她伸出了手，双手好似被光晕笼罩，苍白而模糊。

害怕？

女孩忽然感到一阵好笑。

不，她已经不怕了。

她怎么能忘记呢？她在那张餐桌上醒来时那么冷静，那么淡然，却偏偏丢了恨意。她好像忘却曾经受到的所有苦难绝望，成了一个麻木的容器。

可我怎么能忘记去恨？

正是恨意为她扫平一切迷障，指明了未来的目标啊。

那可是她今生往后最重要的事情——

复仇。

……

艾丽娅艰难地从脑海呢喃里抽离。

大雨瓢泼而下，雷声轰鸣。风和雨的冰冷将她从混乱中拉回，她又能继续感受到来自身体深处的震鸣，那是力量在对抗时发生的颤动。

她睁开眼，看见面前的红发女人还维持在原来的姿势，可掐住自己脖颈的手却卸了力。

女人的脸……艾丽娅看得很清楚，对方的癫狂神色依旧残留脸上，但那双眼的迷茫，显然代表女人也与自己一样跌入了重重叠叠的虚妄之中。

我挣脱出来了，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