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艾丽娅意识到这点，随即回忆力量使用前的感觉，她回忆过往，回想看到骑士们惨状时的愤怒，再次调动情绪，体内蕴藏的力量几乎倾巢而出，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
艾丽娅抓紧时机，控制力量绷紧，收缩，然后干脆地一拧。
扼在脖子上的手颤抖几下，彻底松开，但还等不及落地便被无声燃起的火舌舔上，火焰腾腾。
她杀死了红发女人，一个连名姓都不曾知晓的女巫。
也为骑士们报仇了，血债血偿。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总会发生。
艾丽娅还来不及为此感慨，就感到脑海一阵嗡鸣，呼吸变得急促。她痛苦地伏低身子，趴伏着，温顺的力量终于展现出暴虐本性，艾丽娅觉得自己像在拉一匹狂奔野兽的缰绳。
她明明想把控方向，手心都被缰绳勒出道道血痕，可费尽力气也没能让力量再度安顺下来。
是哪里出了差错？
艾丽娅看见本来愈合的伤口道道崩开，被力量燃起的火焰愈烧愈烈，火又接着点燃了一切能点燃的东西。石屋在颤抖，堆叠的砖石在震动里移位，艾丽娅掉下红木餐桌，跌落地面。
她看见狂风暴雨也没办法遏止火势，冷风让火焰节节升高，雨水滴落只会化作蒸汽升腾，空气反复也被液化，在高热中扭曲。艾丽娅听见木柴爆裂，火也点燃了她，可自己身无寸缕。
于是她惊异地发现全身都冒出缕缕灰烟，染色的药剂被烧去，褐色皮肤露出瓷白，黑发变回原本金色。可那金色很快也有了变化，从尾端开始一路变红，仿若火焰是在它本质中燃烧。最后，艾丽娅抓起头发，发现它们早已变成红色，就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力量的爆发还在继续。
它不受控制，它想要毁掉眼前所有，火焰伴着浓烟高高跃起，几乎要点亮深夜。
而艾丽娅捂住脑袋，比先前凶猛数倍的呓语呢喃再度涌现。她捡起地上的金属碎片，往大腿扎，往小臂割。我必须要保持清醒。
一本闭合的书在此时浮在面前。
它的书角在火焰中泛起浅浅黑烟。
艾丽娅盯着它看了会儿，最终挣扎抬起手去触摸，不为什么，只是出于一种自救本能。
——所幸，她的选择是对的。
书皮温润细腻。
在指尖触及书籍的刹那，四周骤然一静。
它自行翻开，泛黄的羊皮书纸刷刷翻动，停留在了某一页上。那上面用与当今毫无差别的语言书写了大段文字，来不及更多思考，艾丽娅嘴唇颤动，汗水蒙住双眼，在烈焰的包围中无声将其念诵。
贴近地面的石块因高温融化，火势愈涨愈烈，充当房梁的木头断裂，碎木片在燃烧中化为灰烬。石屋要坍塌了，雷鸣隔着火势轰隆不停，浓烟盖过了所有，她闻到人肉烧熟的味道，分不清究竟属于骑士还是女巫。
她多想他们复活啊，骑士，妈妈，爸爸，哥哥……还有安娜，还不知身在何处的安娜。
她的无声念诵没有停止，书一直浮在面前。
咯啦。石屋终于坍塌，泥地早就被火烘干，烫得吓人。在木梁完全燃烧后，更多的石砖跌落，朝艾丽娅砸来，而她趴在地上早就无心其它，只将最后一句咒文念诵完毕。在末端音节落下后，她感受到暴动的力量也跟随离去，但不是消失，也没有彻底离开，她与它们始终有一层联系。
咯啦、咯啦……
本该坍塌的石块没砸在身上，应该是被什么东西阻挡。艾丽娅气若游丝，缓慢地抬起眼，然后——
她看见了几节白骨。
……
暴雨下了一整夜。
当乌云散去，雨水终于浇平火焰后，天际边泛起白光。
石屋已成为废墟一片，焦黑石砖和仍发着红光的灰烬将这片房屋掩埋。一只手探入滚烫的火烬里，捡起块骨头，从形状大抵能认出这是一根人类指骨。
艾丽娅捡起那根指骨，攥在掌心。她依旧浑身赤裸，身上覆盖烟尘，唯有披散身后的红发依然明艳。
有只苍白的骨手想要搭在她的肩头，可迟疑片刻，只走到她身前，敬重地跪下。
“殿下。”
仅能被誓约主人听见的声音在脑海响起，艾丽娅垂下眼。
“尤利塞斯，”她轻声问，“这是你的吧。”
艾丽娅将指骨还给面前骷髅，发现在被阳光照到的地方，骷髅的白骨冒出些许灰烟。
“该给你们造个身体。”
她喃喃道：“这是我的过错，让你们变成现在的模样。”
骷髅只退回到阴影里，沉默地摇摇头。此时废墟里有什么东西挪动，它们从缝隙里钻出，是一群零散的人骨。骨头们拼合交错逐渐垒出人形，新的骷髅也对她下跪，头敬畏地低垂。
艾丽娅同样也接受了这份臣服。
这是骑士们在母亲命令外的臣服，艾丽娅明白，从现在起，从出生起的头一回，她拥有了两份发自心底的心悦诚服，两份彻彻底底归属自己的忠诚。
这会是她复仇的开端。
骷髅们仰起头，空洞的眼眶注视着艾丽娅。
它们在等待接下来的命令。
命令……最终的目标当然是复仇，可在那之前她还有许多事要做，有许多事要学。她固然拥有了力量，却依旧只会像个孩童般挥舞，而无法理解其本质。她明白人类的知识，知晓人类对神秘的定义，却对成为女巫一无所知。
要依靠那本来历未知的书吗？
那本书就乖巧地浮在不远处，等着她伸手探取。
艾丽娅沉默地思索，片刻后，赤脚走近滚烫的灰烬里。她找到女巫死去的位置，站在她尸骨旁，同时指尖轻微揉搓着，觉得上面还有血的黏附。
她不想被一本书牵着走，所以……
“第一步，就从这女巫的记忆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