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来不及擦拭滚落的眼泪,吮吸虎口上留下的那一点酒液,用力到嘴里出现了血腥味,才堪堪藏住了喉咙里稀碎的呜咽。
最后变成如同失去母亲的幼兽一般的哭声。
醉醺醺的梁王像是有些被触动,手中的酒杯滚落到地上。
他有些不自然地直起了身,身边的侍从已经给他换了个新的杯子放到桌上,一抬头,居然对上了皇帝有些阴沉的视线。
今日早朝之时,皇帝曾与众卿讨论给梁王的封赏。
有一位言官直言匈奴来犯,汉朝边境民众苦不堪言,梁王何不封为大将军,乘胜追击,披挂征战边疆?
皇帝不是不想安定边疆,只是他自己不精通骑射兵法,又难以信任手下的权臣名将。
梁王若是能结果了虎符,真的平定了西北,两次军功傍身,岂不是要被他一个皇帝还要得民心?
得人心者得天下,到那时候,窦太后和梁王想要“兄死弟及”,可就不是他能拒绝的了。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两人齐齐转过头去,看向了太子首选人,刘荣。
刘荣依旧是那么一副木讷的模样,不知道把她的话听进去几成,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太后宫里的美妾。
刘彻像是察觉了他们的目光,站起身对着绵阳公主敬道:“皇姐此番前行,功在千秋万代。”
见这两人的视线同时被揽到自己身上,他才接着往下说:“皇弟虽人微言轻,也妄想为皇姐尽绵薄之力。听闻匈奴单于好中原乐曲,皇弟求琴匠重金打造了一副好琴,来日送去皇姐宫中。”
这是赤裸裸的献殷勤。
栗姬把头“啪”一下转过去,先是恶狠狠地瞪着刘彻,几乎简直恨不得在他身上挖出几个洞来。
紧接着,她又“啪”一下转过头去看着刘荣,神情万分恨铁不成钢。
绵阳公主虽为胶东人,酒量过人,可这几杯酒下肚,也有些醉意了。
她喝尽杯中酒,请求回宫歇息。
阿娇追到她身边,小心搀扶着。
走出殿门几步远,她才小声问道:“方才多谢姐姐相助。”
“算不上相助,清醒着离开家太苦了,我只是想大醉一场,”绵阳公主轻轻抚上她的脸,把她脸上粘连泪水的碎发拂开,“也只可能是,有些心疼你吧……”
“对不起……”阿娇有些艰涩地说道,“本来应该是我代替你的。”
“谁来不都一样吗?”绵阳歪了歪头,忽然笑出了声,“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不过都是要嫁去匈奴的女儿罢了。兴许匈奴真的不再来犯,我的爹娘手足也能被皇帝开恩放出来,女孩们也不必再去和亲了,应该是我感谢你。”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但还是断断续续组出不成调的字句。
“我不是伟光正的人,舍不得离开……宁可死在长安。”
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一人若是能做这么多,那即便远在西北,我也能寻得心安处。”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我心安处即故乡。
嫁出去一个年轻貌美的公主,难道就能安定匈奴想要入侵中原的狼子野心吗?
难道能像褒姒和妲己一样吗?美女能消磨了中原男人的斗志,一个外帮美人,也能迷惑匈奴单于的心不成。
绵阳公主不相信。
可她还是抱有一些不成文的幻想,幻想着若是真的能从此安定,汉朝的女孩儿们便不用再去和亲受辱了。
世上大部分决心的开始,都始于顿悟自己究竟在守护着什么。
绵阳的眼睛里有阿娇看不懂的母性和慈爱——那是女性决心要守护自己子民的源头。
她缓了缓,又问道:“我还没正式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娇,陈阿娇。”
“陈阿娇……我叫刘笙,生生不息的意思。”绵阳公主被嬷嬷们扶着,依然有些站不稳,抬起手来拍了拍阿娇的肩膀。
“好。”阿娇泣不成声。
绵阳公主笑着擦去她眼角的泪:“好孩子,有什么好哭的呢……”
“刘笙……若我以后有幸封后,定会好好关照你的父母,汉朝的军队也一定会把你好好接回来的,你要好好的,等我们……大汉一定会强大起来,一定不再需要和亲公主了……”
绵阳公主把她捂着半张脸的手拉下来,脸上的宠溺渐渐被一种坚毅所取代。
她沉声说道:“我相信你们。”
最后,她送着那一袭绿衣被嬷嬷搀扶着走远。
绵阳公主回过身,对着阿娇挥了两次手,动作和举着旌旗的将士们居然有几分相似,像是个大义凌然的女将军。
宫宴还在继续,阿娇却像是被虎口那几滴酒液灌醉,又像是哭到昏聩,已经有些不省人事。
*
闹剧并不像阿娇盼望的那样结束。
她被刘嫖半拖半拽地带回了太后宫的侧殿,按在了座位上,依然气得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