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是在五年前发现自己有些与众不同的。
那时也是初夏,她一个人跑去玩水,却在身体没入水池的时候天旋地转,腹部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心脏狂跳不已,后脑勺更是痛得像要裂开。
她在颤抖之中陷入昏迷,醒来时躺在医院,病床两侧却空空荡荡,所有人都挤在另一张床旁边,无暇顾及她的安危。
将一众人嘴里的话东拼西凑,她才知道妹妹林菲偷偷跟着她下水,但在她不省人事的时候那一池水莫名升温直至沸腾,导致林菲的脚底的皮肤都被烫伤。
好在林菲及时爬了出来,伤口面积不大,恢复起来不算特别困难。
这场意外成了林羽平静生活的转折点。她本来就是更不受关注的那个孩子,但在这之前,林母至少能心平气和地对待大女儿,而不是像之后一样动辄打骂,还把家里的各种脏活扔给她。
每当小林羽蹲在厕所洗床单的时候,她都要在心里问一遍: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只惩罚她一个人?
难道不是因为林菲不知轻重地乱跑才有了这样的结果?难道看管不严的林母就能站在道德制高点?难道从来都不关心家庭的林父不值得谴责?
怨气就是这样一点点积攒起来,直到小姑娘的身心再也承受不住,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冲出家门之后她就像陷入了一团乱麻,平日里无比熟悉的街道在这一刻变得陌生又惊悚。看着两边一栋栋毫无特色的建筑,女孩清醒地意识到除了在华埠打转,她别无办法。
就算她鼓起勇气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又能怎么样?尽管总能从各种新闻当中听到伦敦被称作“国际大都市”,但这片能容得下世界的土地,容得下她的却只有华埠。
每一滴落在她脸上的雨点似乎都在提醒她这个刺骨的现实,林羽犹豫着要不要转身,但一想到所谓的家人是何种面目,她还是心一横,义无反顾地朝反方向走去。
后来的她无比感谢那时的决定,因为在路的尽头,她遇见了丹妮尔。
“查理宝贝,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解决掉烦人的阿凯之流后,林羽来到了几公里外的一个白人社区,进入一栋别墅的后院。
一头才半人高的边牧扑了上来,张着嘴就要吃林羽顺过来的粽子,但她存心想逗逗它,便将手抬到它够不到的地方,直到狗子不爽地呜呜叫起来,才拍拍它的脑袋,把食物塞进它嘴里。
吃完粽子的查理对着林羽又是摇尾巴又是舔手指,一旁的丹妮尔看不下去,拿起院子里的飞盘扔了出去,转移了查理的注意力。
“你对它这么好,小心它以后缠着你不放!”
小姑娘的语气听起来颇为嗔怪,林羽忍不住大笑起来,“查理这么可爱,想缠就缠吧。”
丹妮尔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起她一条胳膊,连拖带拽地把她赶回屋子里——琼斯太太正在厨房忙活,即将烤好的饼干散发出阵阵香气,两个孩子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不过她们没在一楼停留太久,而是顺着楼梯进入二楼丹妮尔的房间——这个房间装饰得十分温馨,墙纸和床单都是暖色调,窗前摆着一张书桌,还有几株小盆栽立在窗沿,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林,这周我们要写一篇作文,主题是令你印象深刻的人,”丹妮尔从桌上拿起一本习题册,递到林羽面前,“我写的是你哦!你快看看怎么样。”
这倒真是令林羽意想不到,她非常自然地倒在丹妮尔收拾齐整的床榻上,开始细读用圆润的英文字体书写的内容。
尽管文章表达上比较单调——当然她没什么资格点评人家的文笔,就算在华埠边上的公立小学读书,林羽的成绩也算不上顶尖——但她还是一秒被拉进回忆当中,四年前初遇的场景,在她脑中如同慢放的电影一般缓缓淌过。
她几乎记得每一个细节。
黄色的雨衣,暗红色的雨鞋,小小的身体从黑色的大伞底下跑了出来,不算猛烈的雨水还是掀翻了女孩的帽檐,终于在林羽面前停下的时候,她额前的发丝已经湿透,却依旧用尽全力递来一把折伞。
那一刻,彻底失望的内心好像又重新有了温度,她没有任何犹豫,接过折伞的同时也抓住了丹妮尔的手,至于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她不想去思考,也并不在意。
眼下,小姑娘正期待地望向她,“林,你说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丹妮尔把琼斯太太烤好的饼干端了上来,浓郁的香味召回了她的思绪,林羽早就馋的不行,赶忙拿了一块,但对于这个问题,却一时给不出答案。
能够在那样的处境下遇见丹妮尔,林羽在无数个入睡前的夜晚感谢过上苍对她的恩惠,但如果直白地将这种情感和盘托出,似乎又显得她个人意志太过强烈。
对林羽来说,丹妮尔算得上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可后者的天地比她广阔,也许在丹妮尔眼中,她只是一个平时在学校见不到的,有点特别的朋友。
所以让她知道自己是珍惜她的就可以了吧,至于那些小小的独占欲,潜藏在心底的好奇,还是不要过早地流露出来了。
“就按照现在的来吧,”她最终说道,“要给读者留点遐想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