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面后,乙骨忧太就没再见过五条悟,若无掌心那模糊的字迹轮廓,他都以为那天的相遇只是他虚梦一场,哦,还有赠予自己的铃铛。
那枚小小的铃铛,几乎成为了他的希冀,让乙骨忧太生出一种人生就此变得截然不同的错觉。
也许有一日,他也可以像少爷那样,所有的危险都轻而易举的化解,他的少爷凌驾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上,他的少爷深受神明的祝福。
哪怕.....只是相似分毫,也足以保护母亲跟里香了吧,父亲......应该也会对自己满意吧。
只需要这么一点,从少爷身上偷走这么一点的光,就可以照亮他整个的世界。
但铃铛终究只是铃铛,哪怕它是五条悟给的,本质也只是一块冰冷的金属。
而乙骨忧太直到三年后,也还是如之前那般平平无奇,是个普通到甚至有点容易被忽视的,常常待在角落的男同学。
父亲逐渐沉溺于酗酒,对他跟母亲轻则谩骂,重则推打。本应站在母亲身前的他,却一直都被体弱多病的女人护在身后。
女人细瘦的身躯将男人难以入耳的话语尽力挡在外面,小心翼翼的守护好乙骨忧太那敏感多疑,满是缝隙的心灵。
“为什么就你不行?别的孩子早就开始学习术式了!为什么?为什么就你这个一无是处的蠢货却连咒力都感知得这么费劲??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没用的孩子!!”
“没用的废物,确实还不如养只狗!”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折磨我吗?!你让我丢尽脸面!你是我的耻辱!!”
乙骨忧太的话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的想着那枚铃铛,是不是自己晃一晃它。
少爷就能如同故事里描述的天使那般降临在自己身旁,将自己带回伊甸园。
如果可以的话,乙骨忧太希望少爷能够一并带走母亲跟里香。
乙骨忧太愿向自己的神明献祭所拥有的一切来回报他的恩赐。他可以永远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可惜,铃铛随风日日作响,关于五条悟的记忆,仍旧只有那黄粱一梦的山中偶遇。
随着年纪的增大,乙骨忧太渐渐意识到了彼此的区别如同鱼目与珍珠。
他频繁的对这一事实感到气馁与失望,是母亲跟里香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肯定着他,说他是她们的骄傲。
他想即便无法触碰到少爷的脚尖,他也应当快快长大尽自己所能,保护好母亲跟里香。
乙骨忧太还是太过年幼,未经世事,不知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告别都有回音,而注定好的结局早就在一件又一件自认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留下伏笔。
在他12岁那年,母亲死于一个下着暴雨的深夜,喝得酩酊大醉的父亲睡在客厅,电视里不间断的对话声跟吵杂的雨声轻易就掩盖了一位垂死之人的呼救。
两年后,沉溺酒精的父亲死于坠楼,警方告诉他,父亲在醉酒后误入正在修建的办公楼,从15层一跃而下。
乙骨忧太知道父亲并没有喝醉,他只是又一次的臆想着自己也能够使出少爷的招式。
他的父亲,一位年过半百,早已定下碌碌无为,平庸结局,每日只知借酒消愁的中年男人,经年累月,不知疲惫的想要了解着天才方可踏足的领域。
可即便都拥有羽翼,鸟与鸟的区别也如云泥之分,有的鸟儿生来就是盘踞高空,有的鸟儿连飞跃枝头都要拼尽全力。
显而易见,父亲是一只笨鸟,他拙劣的模仿着苍鹰扇动羽翼的痕迹痴心妄想也能触碰天空,可结局只是落得个燃烧殆尽的下场。
他烛火般微弱的光,连少爷腕表上最小的一粒钻石也比不上。
这一年,乙骨忧太14岁,他不再如之前那般疯狂的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五条悟产生幻想,他清晰的明白少爷与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与他之间的距离如同南北两极这么遥远。
9岁的相遇,时至今日,才如梦初醒。
乙骨忧太接受了母亲的说法,当个平庸的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现在,他还有里香,只要将她守护好,自己也还是有价值的。
乙骨忧太的心早已深陷冰川,湿冷的灵魂全都围着祈本里香那一点微热打转,他每日都会反复询问是否永不抛弃?
他的血液太冷了,冻得骨骼都隐隐作痛,回想往昔,只有母亲的眼泪跟父亲的嘲讽。
父母的离世让乙骨忧太惶恐不安,他需要更多,更肯定的回答。他接近失常般的一遍遍质疑爱意,要那个小女孩的拥抱与牵手。
只要有里香在,怎样的痛苦他都可以承受。里香,他只剩下里香了,只要她别丢下他,他什么都可以为里香做。
可命运从不为任何一句哀怜祈祷而停下时间的指针,那场车祸彻底粉碎了乙骨忧太对未来仅剩的期盼。
“里香?”乙骨忧太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孩,喊道。
“喂!里香,你醒醒。”他踉跄几步走过去,双膝发软跪在坚硬的柏油路面,他晃了晃她冰凉的手臂。
“里香,理理我好吗?跟我说一句话吧。”
“.......里香?”
“里香,你怎么不眨眼?”
回答乙骨忧太的只有悄悄蜷缩在树叶底下的夏蝉,刺耳音浪伴随围绕地面的热息,这人间于他而言,与炼狱有何差别?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垂眼眸,静静看着身旁逐渐聚集蚊蝇的少女,她的躯体这么小,流出的血却这么多,多到他余生的路都是猩红一片。
漫长的沉默后,他盯着少女浑浊、充满血丝的双眼,说道:“蝉鸣可真是太吵了,对吧?里香。”
一些被压在心里的想法悄然倾泻,他的心是潘多拉的魔盒。
........
骗子。
你跟母亲一样,都是骗子。
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吗?为什么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