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不为难,但沈枝意好不容易重新翻身,又怎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如果沈枝意没记错的话,公主府的后院有一块现成的石磨,她往日素爱喝一些研磨出来的羹饮,所以开府时,皇后特意让人给她备下的。
现磨的杏仁,需得花费不少时间,林谢一柔弱书生,往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怕是得劳累一夜才行。
“对了,记得多磨些,也让公主府上上下下都尝尝驸马的手艺。”
眼看着林谢如斗败的公鸡一般走出去,沈枝意挥挥手,也叫房中其他侍候的丫鬟们都退下。
金嬷嬷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是没劝出口,大婚之日闹了这么大的乱子,明日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她都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沈枝意坐在梳妆台前,正叫云锦帮她把头上的发冠取下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身后是一片刺眼的明红。
忽然想到了什么,沈枝意叫住了正要出门的金嬷嬷:“嬷嬷。”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金嬷嬷停下脚步,以为沈枝意后悔了,要让她把驸马再叫回来,正欢喜地往回走。
然后她就听沈枝意开口:“金嬷嬷,麻烦你带几个人,去把府上布置的红绸全都拆下来。”
“啊?”金嬷嬷彻底愣住了,“公主,可大婚还没过呢,正是喜庆的时候,再热闹些时日拆下也不迟啊。”
今儿沈枝意无端责罚了驸马,原本传出去就已经不好听了,若是再将府上的布置全都拆下,叫旁人知晓,怕是会揣测些什么。
旁人或会以为公主与驸马不和,叫大家看笑话呢。
沈枝意道:“我不喜欢,都拆了吧。”
她想做的事无人能左右,连皇帝和皇后都劝不了,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场闹剧。金嬷嬷也不敢再言语,只能应声答道:“是,公主。”
房门重新关上,将寒夜里微凉的风都阻在门外,也将那些喧闹刺眼的明艳都阻隔出去。
此时,房中只有云锦和她二人,点燃的火烛轻轻摇晃,云锦伸手替她拆下发簪,边拆边问:“公主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发这样大的火?”
满宫上下的皇子皇女中,就属沈枝意的脾气最好,许是自小被皇帝皇后娇宠出来,又从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所以沈枝意性子天真又柔和,对谁都是一副和善的样子。
云锦和灵犀是自小就随在沈枝意身边照顾的,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只要旁人不过分惹恼她,她是绝对不会发这样大的脾气。
如此云锦便更想不明白了,明明早上公主还欢欢喜喜的在准备,为了漂漂亮亮成为驸马的新娘,她特意早起了两个时辰打扮自己,戴了满头珠翠,连往常极少用的胭脂都擦上了。
可为何这会儿就突然变了。
于是云锦试探着问:“公主……不喜欢驸马了吗?”
不喜欢驸马?
沈枝意想,她好像从未喜欢过驸马。
上辈子她选林谢,是因为他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给了她最大的安全感。她那时不懂情爱,只觉得这便是喜欢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躲避陆逍。
父皇为她择婿,陆逍以平定外藩的军功为聘,向父皇求娶她,可那时的她既讨厌又害怕陆逍,讨厌他的粗鲁,又害怕他杀人不眨眼。
正巧林谢对她示好,她便觉得林谢更适合自己,出身寒门,又是书生,性格一定很好,知书达理,满腹经纶,还会宠着她,正合她的心意。
“我若说……他以后会害我,你可相信?”沈枝意说。
她说的极平淡,仿佛那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并没有真实发生过。
但云锦闻言却陡然变了脸色:“什么?他居然有如此狠毒的心思!”
公主是那么好的人,又对驸马一心一意,驸马居然还想害公主?
云锦一心偏向沈枝意,自然是对她的话不会有任何怀疑,也不会问沈枝意为何会这么说,她只知道,驸马要害公主,那就是天大的罪!
“公主既知道他会害你,那为何不赶紧打发了出去,还将他留在府中,岂不给他机会?”
沈枝意手里把玩着云锦刚刚拿下的金钗,这是父皇为了她大婚特意让人赶制的,是宫里最好的匠人所制,镶嵌着最大的红宝石,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她自小便享受着皇宫中最好的东西,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可偏偏她自己选的驸马,却是对她最狠毒的。
“就这么赶出去,岂非便宜了他?”
云锦想:“那就禀报陛下,让陛下惩处他,陛下若是知道他要害公主,一定会亲手杀了他的。”
沈枝意却摇摇头:“不,我现在不会杀他。”
她不仅不会杀他,还会留着他,慢慢的折磨,就像前世他将自己留下,慢慢折磨至死那样。
沈枝意方才脱下嫁衣,灵犀从外面匆匆赶回,气喘吁吁,手里还捧着一个装饰精致的锦盒。
“公主。”她吸了一口气,说,“方才管事的说,有人给您送了贺礼来,就放在门口。”
沈枝意伸手接过,打量一眼,随口问:“何人送的?”
灵犀咬了咬唇,面色有些为难:“是……是陆大将军。”
她知道自家公主最讨厌陆逍,以往每每在宫中遇见,公主都要躲着他走。尤其求娶那件事一出,公主更是躲都躲不及,所以灵犀根本不敢在沈枝意的面前提起陆逍的名字,生怕她直接将贺礼给丢出去。
听到陆逍的名字,沈枝意想将礼盒随手一扔的动作顿住。
前世陆逍这时也给她送了贺礼,只是那时她一心扑在和驸马大婚的喜悦上,等到第二天才想起陆逍的贺礼。她一打开还是一柄镶了宝石的匕首,沈枝意被吓得直接丢了,还觉得陆逍是在威胁她。
沈枝意这时再打开,果然还是前世的那把匕首,他特意做成花里胡哨的样式,以为她会喜欢的,没想过她会如此害怕。
但直到现在沈枝意才明白,陆逍送她匕首,是为了让她保护自己。
“大将军走了吗?”沈枝意问。
灵犀斟酌着回答:“应该还没走,管事一接到贺礼就给奴婢送来了。”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一拿到贺礼就赶紧给沈枝意送去,一刻也不敢耽误,生怕误了事。
“云锦,把披风给我拿来。”
重新披上外袍和披风,沈枝意一把抓起锦盒里的匕首就往外跑,灵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忙跟在身后喊:
“公主,前院的宾客还没散呢。”
大婚之夜,新郎在后院推磨,新娘跑出门去,这叫旁人看见,可不是要笑话嘛!
但沈枝意根本管不了那些,她已经脱下了凤冠霞帔,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她小跑的动作飞扬起来。
踏出门的那一刻,陆逍刚好转身离去,她长舒一口气。
“陆逍。”
眼前将要离去的人停在原地,似是有些不可置信。沈枝意负手,款款向他走去,骄傲的小脸扬了扬。
“大将军不是说要来抢婚的吗?本公主可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