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她突然凑近,声音清凌凌的,“县尊大人捏着你什么把柄?”
“是有些…”李勇眼神飘忽,“但不算大事…”
“呵。”白一一冷笑一声,“我更恨满嘴空话的。”
李勇的额头沁出汗珠:“岳父欠了夏税,利滚利到了三贯…县尊说,查清一个部件抵一贯…”
“三贯?”白一一挑眉,“起先是多少?”
“八百文…”李勇声音发苦,“可利钱…”
“他设局让你钻,你还真往里跳?”
李勇猛地抬头:“什么?”
“嗯?”
“你方才说…”李勇眼中突然迸出精光,“设局?”
白一一抱臂而立:“不然呢?若不放纵,利钱能滚成这样?”
李勇如遭雷击,喃喃自语:“我从没想过…从来只觉得是自己倒霉…”
看着这个恍然大悟的汉子,白一一唇角微翘——思想钢印,碎了?
她拍拍李勇肩膀,语气缓和下来:“你有难处,我理解。不必在我和县尊之间选边站。”指尖轻轻划过车上的铁器,“我们各取所需就好。只要你——”
“伊姑娘!”李勇突然深深一揖,打断了她的话,“李勇今后只听您差遣!”
白一一虚扶一把,在他耳边低语:“我要你…继续给县尊递消息。”顿了顿,“只不过,得按我的说法递。”
枣树的影子在地上蜿蜒如蛇。李勇重重点头时,没看见白一一眼中闪过的精光。
独轮车“吱嘎”一声停在院中央,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正在堂屋“乒乒乓乓”组装风选机的妇人们闻声抬头,七八双手还保持着固定齿轮的姿势。
“伊丫头回来了!”王三郎媳妇从齿轮堆里站起身,木屑簌簌从衣角落下。她一眼就瞥见车上那些铁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些新打的铁锄铁叉…莫不是你那荒地要开荒?”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用沾着松脂的手捂住了嘴。
白一一笑着摇头,发间的木簪随动作轻晃:“王三婶子这眼力见儿,不去当库房管事可惜了。”堂屋里传来“咔嗒”的齿轮咬合声,几个妇人正猫着腰调试扇叶角度。
王三郎媳妇讪笑着搓搓手上的松脂:“我这不是…”
“确实要开荒…”白一一从车上取下一包用油布裹着的部件,“不过先从现有活计里干得好的人家里选——”
“选啥?!”陈阿奶的嗓门混着竹竿拖地的声响炸进院子。两个年轻媳妇忙放下手中的铆钉去帮忙,只见两捆青竹“哗啦”倒在院中央,竹节上还带着新鲜的砍痕。
落在最后的牛大郎媳妇左手垂着,血珠“啪嗒”滴在夯土地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老天爷!”正在校准轴心的刘猎户家二媳妇一个箭步冲过来,扳过她的手——掌心一道狰狞的伤口正往外翻着血沫子。
“都怪我分心…”牛大郎媳妇声音发颤,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搬竹子时被岔枝划了…”
陈阿奶已经推开半成品风选机,从工具箱底层摸出药瓶:“这手没个五六天…”
“别!”牛大郎媳妇突然抓住陈阿奶的胳膊,袖口滑落露出腕上几道青紫的伤痕,“我能装小齿轮!我右手不碍事的!”她慌乱地看向满地待组的部件,又瞥见婆婆从院门探出的身影,声音顿时低了下去。
白一一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她掌缘的老茧:“您装的小齿轮从不出错。”说着利落地拿起一条干净的纱布包扎,布料掠过那些陈旧淤青时顿了顿,“正好我要开荒,缺一个管事儿,您帮着指点可好?”
牛大郎媳妇愣住,一滴泪砸在两人之间的齿轮上,溅起细小的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