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座位上起身后,我们终于又并肩而行,我也终于又能拉住云雀的手了。我是牵手怪、贴贴怪、肌肤饥渴症患者。
我们坐上了回并盛町列车。列车平稳行驶,我的心摇摇晃晃,肩膀靠着肩膀,膝盖挨着膝盖,他把玩我的手指,如同拂过一颗弥足珍贵的玉石,像孩童醉心于与最亲密的同伴嬉戏,我对他说,恭弥,我今天很开心哦。
“嗯。”他应了一声,眼眉疏淡,神色无有起落,但脸上明明白白写得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总之,‘小真小恭约会大作战’大成功哦!”我笑起来,“我真的很开心,所以谢谢你哦,恭弥。”
“……嗯。”他说。
人家看到我们,就会想我们是国中生情侣;看到我手上的彭格列戒指,就会想现在的小孩子还真是天真烂漫,居然也学着大人戴起求爱的戒指;又不由得会心一笑,想我们感情真好。
彭格列戒指不是求爱的戒指,我们也不是恩爱的情侣。
一日的约会就如仙度瑞拉的泡影,镜中花、水中月……堪配世间一切美好的、象征着稍纵即逝的词语。
我爱永恒不变的美,我恨流逝指缝的梦境。
我说:“我有点讨厌这样。”
他斜眉望来一眼,神色颇淡,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也分得清我的真话和谎言:“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不是很高兴吗?”
我说对呀,而后低柔地呢喃着说:“……最喜欢你了。”
他听到了吗?听到我的话、听到我的心了吗?
云雀恭弥听到了。于是说:“……我知道。”
他原本似乎想说“你已经说过许多次了”,但我用眼神警告他最好想好了再说话。我又笑起来了,列车到站,我们一起回到并盛町,又在附近的花店买了两束白色的花,我说要去看看妈妈爸爸。
云雀没有异议,对我,他总是没有异议,我们往往无条件地纵容彼此,对主流价值观嗤之以鼻。
——与其说是纵容,倒不如说是溺爱。就像我偶尔会觉得他总整那个风纪委员会跟有病似的,搞什么□□呢,但我选择溺爱八百次;我也清楚在云雀心中,单论战斗力,或许我跟“小动物”也没什么两样,但他选择溺爱一千次。
更何况这不是他第一次见我的母父,虽然只是和她们的墓碑面对面;我们早就见过家长啦,虽然见的是黑白照片。这好地狱。
天色已然黑了,我们走进墓园,云雀捧一束花,这是给我爸爸的;我捧着两束:给妈妈的,和他送给我的。
幼年时期逃亡匆忙,我实际上并没有保存妈妈和爸爸的照片,也当然没能带回她们的尸骨。因此,六尺之下没有衣冠,没有遗骨,对于生者而言小而窄的盒子里只充斥着无意义的空气。
我有一颗天才的超能力大脑,这意味着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妈妈爸爸的脸,永远不会忘记她们的语调和音色,我的双亲将在我记忆中达至永恒,她们的音容笑貌将永远被我封存于记忆宫殿最深处。饶是如此,当年的我也还是费了些力气才复刻出她们的人像,使她们跳脱出我的记忆,化作冰冷碑面上永垂不朽的遗相。
如今我与她们对视,目光扫过她们灰败褪色的脸庞。照片镶嵌于冰冷的石碑,几经风雨,爬满岁月的苔。
我蹲下和她们讲话,我说妈妈,爸爸,我现在很幸福。
“妈妈说:感谢你照顾小真。”我将花束摆在碑前,然后站起身,一本正经地对云雀说。
他应该没有当真,但还是微微俯身,堪称彬彬有礼地、颇有礼貌地对妈妈和爸爸依次颔首,“放心,我会照顾好凛真的。”他说。
我忍不住笑了,但还是继续装模作样:“爸爸说:敢让凛真掉眼泪的话我绝不放过你。”
他再一次请爸爸放心,但表示我这是胡说八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我知道。但我不是仙度瑞拉,我的美梦不会在钟声响起时戛然而止,我的泡影也不会倏然破碎,这并非梦境、并非虚幻,而是我所拥有的幸福的现实,将来也一定、一定会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