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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金钟焚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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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2014年·香港太平山别墅

十四岁的杨晟赤足踏过光滑的柚木地板,那冰冷的触感令他不禁回想起上个月的生物解剖课上,指尖轻触过的蛇鳞。

他和朋友们刚飙车回来,此刻浑身都是汗,仿佛空气中还弥漫着轮胎摩擦地面留下的橡胶味,以及引擎高速运转后散发出的热气。

琴音轻扬,自三楼缓缓飘散,那是母亲手指间流淌的《致爱丽丝》。他凝望阶上光影交错——昨夜父亲摔碎的红酒瓶,如今将晨曦裁剪成斑驳的血色菱纹。

“晟仔。”林绮岚的声音裹着药香,她总把抗抑郁药藏在装燕窝的珐琅罐里,“帮妈咪收好这个。”

翡翠项链落进掌心时带着体温,孔雀翎造型的吊坠背面刻着“LQL 1998”。杨晟踮脚想给她戴上,却瞥见领口下的淤青,他皱着眉刚想问,母亲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暗红的花。

“妈咪你……”

“要记住……”她打断杨晟的话,冰凉的手按在他后颈,“生病时喝冻柠茶,钥匙在钢琴凳夹层……”

旋转楼梯传来皮鞋声,林绮岚收音,杨晟被猛地推进衣柜,樟脑味呛得他流泪。

父亲的声音透过雕花门板刺进来:“又给那野种塞什么脏东西?”

杨晟蜷缩在路易十六风格的雕花衣柜之中,樟脑丸那刺鼻的气息与母亲常用的茉莉香水交织,化作浓稠的液体,拥堵在他的喉咙。

十四岁的他,细数着衬衫第三颗纽扣上的划痕,那是上周父亲皮带扣刻下的痕迹。

“喂,你连野种都教得这么没规矩。”杨启铭的声音像钝刀割过檀木地板。

透过黄铜合页的缺口,他看见母亲脊背挺得像天鹅,端坐在梳妆台前。她雪纺睡裙的肩带滑落,露出锁骨处新鲜的齿痕,在晨光里泛着青紫。

梳妆台抽屉被粗暴拉开,杨启铭抓起一枚白玉发簪冷笑。

“还留着那戏子送的定情信物?”簪子折断的脆响中,有什么滚到衣柜门前。

白玉发簪碎在她脚边,裂成三段的簪身渗出暗红色液体,这根和其它都不同,那是父亲去年从拍卖会抢来的千年血珀。

母亲突然笑起来,嘴角胭脂晕开像枪伤:“你弟弟昨晚咬我这里……”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牙印,“他说我连呻吟都像跳《天鹅湖》。”

杨晟感觉掌心的翡翠吊坠突然发烫。那是五分钟前母亲塞给他的孔雀项链,此刻翎羽纹路正随着她的笔划凸起。

当镜面上的血字写到第三个“9”时,父亲的鳄鱼皮鞋碾上了她的手指。

杨晟数着佛珠上的莲纹,三十三下心跳后,他听见皮带扣的金属刮擦声。

骨骼碎裂的脆响让杨晟咬破舌尖。血腥味漫开的瞬间,母亲转过头朝他藏身的衣柜眨了眨眼。

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每当父亲发怒,她总会哼起《天鹅湖》的旋律。

可这次她却唱的是《分分钟需要你》。

母亲开始哼《分分钟需要你》,这是哄他入睡时常唱的歌。当第一声闷哼响起时,孔雀吊坠在他掌心刻出血印。

“……有了你开心啲,乜都称心满意。”沙哑的粤语混着血沫,母亲染红的指甲抠进地毯金线,“咸鱼白菜也好好味。”

杨晟数着梳妆镜的裂痕,三十三道纹路像银河劈在母亲脸上。她的左眼渐渐被血糊住,右手却摸索着够向钢琴凳的方向。

杨晟知道那里藏着冻柠茶的秘方,母亲总说那是“治心痛的药”。

父亲突然揪住她长发往镜子上撞。飞溅的碎玻璃中,有片新月形的残渣划过杨晟眼皮,温热的血渗进衣柜缝隙。

他听见母亲在笑,听见父亲骂她疯子神经病,可杨晟知道母亲没有疯。母亲染血的齿缝间漏出几个字:“保险箱……芭蕾舞鞋……”

他在衣柜里待到月光漫过脚趾,母亲蜷缩在地毯上的样子,像是被浪冲上岸的水母。

梳妆镜裂成蛛网,映出她手指的方向——碎镜片拼出的暗格露出半本日记。

杨晟在梅雨季节的霉味里数了七百三十次心跳。

当暮色把父亲离去的剪影烙在墙上时,母亲已经变成地毯上一团模糊的白。她的右手仍保持着抓握姿势,指缝间露出半颗带血丝的佛珠。

暴雨拍打彩绘玻璃窗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啜泣。

杨晟爬出衣柜时踢翻了珐琅药罐,抗抑郁药丸滚进血泊里,像撒了一地褪色的星星。

他掰开母亲僵直的手指,佛珠上的莲花纹沾着皮肤碎屑——与二叔杨启燊常年佩戴的那串沉香佛珠不同,这颗是象牙制的。

“晟仔……”母亲残破的嘴唇突然翕动,气音如游丝,染血的指尖在他校服画圈,“去北京……”尾音被窗外的雷声劈碎。

惊雷劈亮半本烧焦的日记。

杨晟看见自己百日宴的照片贴在扉页,父亲抱着他的姿势像捧着一枚定时炸弹。照片背面有两行重叠的字迹,旧墨迹写着“我的骄傲”,新钢笔印覆盖成“孽种”。

……

手机在此时震动,叶观澜传来最新解码的录音档。

“……阿燊在满月酒下了致幻剂,亲子鉴定被调包……启铭越来越像他……”

背景音里有《天鹅湖》的八音盒旋律,和母亲破碎的哼唱交织成毒。

杨晟踉跄着撞翻桌上的证物架,翡翠吊坠摔出孔雀眼中的微型胶卷。

16年7月23日的监控画面里,母亲戴着这条项链被推下海,而杨启燊无名指的蛇形戒指反光中,隐约可见父亲站在甲板阴影里。

他想起十六岁生日那夜,母亲最后一次为他煮冻柠茶。玻璃杯沿的柠檬片下压着字条:晟仔,真正的亲……

后面的字被药渍晕开,如今在紫外线灯下显出血清蛋白的荧光——那是从她破裂的指尖抹上去的。

窗外又在下雨,杨晟吞下随身携带的抗抑郁药,苦味在舌根蔓延成海。

证物全被收进铁盒里,盖子缓缓闭合,他在逐渐缩窄的光缝里看见十四岁的自己。——那个蜷缩在衣柜里的少年正用口型说:“你看,血浓于水从来都是谎言。”

……

郭明德推开咖啡厅,直接上了二楼,走到一处角落坐下后,他把手里的糖包捏得咯吱响。

他压低声音说:“我刚查到,杨启燊上个月申请了巴拿马政治庇护。”

杨晟沉默着,他戴着鸭舌帽,遮住了受伤的脸。

昨晚郭明德在当年林绮岚坠海的地方找到了杨晟,浑身没一处是好的,就那么跪在海边。

他的旁边放着一个防水袋,里面的鉴定报告被海水浸透,墨迹却越发清晰。而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项链吊坠里,上面嵌着杨晟百日宴的全家福。

照片背面是杨启铭的字迹,被海水泡糊的墨迹仍可辨认——我的骄傲。

杨晟是个很脆弱的男人,作为他的好友,郭明德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表面骂骂咧咧不好惹,私下却是个抱着宠物会哭的大男孩。

从他们记事起,杨家就不待见杨晟,姑姑们骂他上不上台面,杨启铭动不动就打人。杨谦也没少对杨晟拳打脚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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