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霓虹灯管砸成流动的紫雾,太平馆墨绿色马赛克外墙洇出深浅不一的水痕。
杨晟推开旋转门,铰链发出生锈的呻吟,像是氧气面罩的漏气声,勾起他潜水的记忆。
第三根罗马柱旁的卡座里,鳄鱼皮公文包压着暗红流苏桌布。陈世昌律师正在用银叉挑开糖醋排骨的脆皮,琥珀色芡汁顺着骨瓷碟边缘往下淌。
“你老豆改遗嘱前见过个女人。”陈律师突然开口,叉尖在碟底划出蛇形轨迹,“美国飞过来嘅,着白色香云纱旗袍。”
杨晟捏住冻柠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冰块碰撞声里,他想起母亲葬礼那日,父亲西装翻领上粘着的紫荆花瓣。玻璃杯壁的水珠滚落在桃木桌面上,洇出深色斑点。
暴雨拍打玻璃幕墙的轰鸣中,陈律师蘸着冷茶在台面写下“杨芷昕”。
水痕被老吊扇吹得扭曲时,窗外闪电恰好照亮对面大厦的LED屏——杨启燊慈善晚宴的新闻正在循环播放。
“叮——”
杨晟手机在桌面震动。加密信息来自叶观澜:他公文包夹层有金属屏蔽器,GPS信号正在往浅水湾移动。
抬眼看向洗手间方向,陈律师的鳄鱼皮包仍在座位上微微颤动,发出极细微的电子蜂鸣。
侍应生过来添茶时,白色制服袖口掠过糖醋汁。
杨晟瞳孔骤缩——那抹浅褐色粉末,和大哥药袋里掉落的劳拉西泮药片一模一样。
“杨生要换骨碟?”侍应生弯腰瞬间,杨晟瞥见他后颈纹着的数字:0723。
暴雨更急,霓虹招牌突然爆出电火花。燃烧的LED灯管在雨幕中拼出诡异笑脸,杨晟猛地按住太阳穴。这个日期他死都不会忘——母亲溺亡的日子。
“唔该借过。”
陈律师带着檀香气回来,右手小指不自然地蜷曲。
杨晟盯着那个骨折角度,叶观澜科普尸检报告上的专业术语突然在脑海炸开:科勒斯氏骨折,外力导致的桡骨远端粉碎性......
“陈律师当年帮家父做过公证?”杨晟用叉子尖挑起排骨,“比如2008年7月的游艇过户文件?”
老律师的叉子当啷撞在碟沿。吊扇把潮湿的空气搅成漩涡,杨晟看见他喉结滚动三次才开口:“杨生说笑,游艇会文件向来是张秘书......”
惊雷炸响的刹那,杨晟突然伸手拽住对方袖口。莲花纹袖扣在闪电中泛着冷光,与佛堂灰烬里残留的佛珠浮雕完美重合。
“陈律师礼佛?”晟用拇指摩挲袖扣边缘,“我二叔常说,莲华寺的檀香能洗清罪孽。”
老律师猛地抽回手,公文包撞翻骨碟。糖醋汁泼在杨晟西装下摆,像照片中母亲被打捞上岸时裙角的藻类痕迹。
就在这混乱瞬间,菜单夹层飘落半张澳门葡京酒店的便签纸。
暴雨声中传来轮胎急刹的尖叫。
杨晟用柠檬汁涂抹便签背面,手指不受控地发抖。隐形字迹在酸液作用下渐渐浮现:
「7月23日皇后码头 21:00」
这个日期在视网膜上灼烧。
十年前的暴雨夜,母亲穿着香云纱旗袍登上“启荣号”,翡翠项链在闪电中泛着冷光。监控记录显示21:17分,她独自走向甲板......
“杨生该走了。”陈律师突然起身,公文包金属扣擦过杨晟手背。
刺痛感让他想起昨夜叶观澜的提示:当线索来得太容易,往往是猎人布好的陷阱。
旋转门将暴雨卷进来,杨晟看见马路对面停着银色丰田。
副驾车窗缓缓降下,黑衣人举着的平板电脑上,赫然是失踪已久的阿凤姐被绑在糖水铺后厨的实时画面。
杨晟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畜生!”
……
北京的夜色已经很深了,青砖黛瓦在暮色中沉默着。
叶观澜书房像一座精密的情报中心。全息投影将证据链编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篡改的亲子报告悬浮在空中,带指纹的替换页在量子计算机的解析下泛起幽蓝的光芒。
粤语的新闻播报声从手机里流淌而出:著名律师陈世昌突然暴毙,接着又是中年妇女浮尸案的报道。
叶观澜的手指在全息键盘上轻点,陈律师的莲花纽扣照片被放大至像素极。指纹裂痕处跳出红色标记。
——桡骨远端陈旧性骨折,与16年7月杨启燊游艇坠海事故吻合。
AI修复的家庭录像里,五岁的杨晟背后书架露出半本《追忆似水年华》,书脊编号对应启荣集团档案室失踪的07年账册。
叶观澜的指尖在空气中轻滑划,证物台上陈律师暴毙的尸检报告悬浮空中:口腔黏膜检测出□□,与佛堂火灾遗留佛珠成分类似。
“杨芷昕死亡证明被涂改过。”叶观澜的声音传来,“经过量子计算机解密,原始死因为机械性窒息,她的脖颈勒痕与游艇护栏花纹匹配。”
“周伟……是她的孩子?”杨晟的声音透过卫星电话传来,带着深海一样的压抑。
“DNA符合。”叶观澜调出基因图谱,“侍应生后颈的日期代码是某秘密组织的成员标识,该组织专门为富豪处理特殊遗产纠纷。”
杨晟沉默片刻:“和胜堂?”
“脱不了干系。”叶观澜将紫荆花胸针的3D模型旋转放大,“这是杨芷昕的遗物,这是个关键物证,与她灭口有关。”
全息投影中,杨启燊的指纹与杨谦生父报告上的“未知男性X”完美重叠。
苦杏仁佛珠放入质谱仪,检测报告最后弹出结论:□□载体蛋白与杨晟DNA序列存在4.7%同源性。
杨晟突然僵住:当年杨启铭取报告的日期是10月23日,正是他八岁生日。
八岁……母亲都还没去世。
“观澜,杨谦的DNA……有结果吗?”杨晟的声音突然颤抖。
“匹配度100%。”叶观澜调出纳米显影检测结果,“铜钥匙上提取到杨启燊的皮脂代谢物,分析出他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与你母亲林绮岚药瓶同款。”
叶观澜的指尖在全息键盘上停顿,他想起昨夜破解的林绮岚日记:「阿燊在阿晟的满月酒下药,我必须让启铭带孩子做鉴定。」
“哈哈哈哈哈哈!”杨晟突然笑出声,那笑声像生锈的齿轮碾过碎玻璃。
“二十七年了……”
他痛苦的笑声,像是被困二十六年的野兽终于撕开牢笼。
“观澜……整整二十七年了……”
杨晟无法控制的啜泣声,让叶观澜的心猛地一紧。
他承受了长达二十七年的误解,父亲对他投来嫌恶的目光,杨氏族人为他贴上了怪物的标签,而那些朋友面上虽是赞誉有加,背地里却对他嗤之以鼻,称之为杂种。
然而,那份亲子鉴定报告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撞击了他的脸上。
叶观澜说杨启燊在模仿父亲的笔迹,光谱分析图显示着,看碳14衰减率,真正的遗嘱至少被替换过三次!
林绮岚的日记写着:阿燊在阿晟的满月酒下药,我必须让启铭带孩子做鉴定。
所以父亲……他是早就知道的,他知道自己是他的孩子,他也知道母亲是无辜的。
可是母亲依旧出现严重记忆混乱,坚称幼子被调包并持刀自残,看着母亲被二叔折磨,镇静剂加量至常规三倍……
……
维多利亚港的璀璨阳光在玻璃幕墙上被巧妙剪裁,化作一片片璀璨的菱形光斑,杨晟紧握鎏金门把,手背上青筋突显。
他耳边响起门内翡翠撞击的悦耳脆响——那串自母亲葬礼后便销声匿迹的冰种翡翠项链,此时正被杨谦轻轻旋绕于指尖,细细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