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他看到一艘白帆的独木船。
并没有河流,独木舟在他身侧的黑暗中航行。
在经过他的时候,帆船发出言语,
“踏上我的甲板,与我同行,
我将饮尽洪峰的水,将你带往干燥的陆地。”
在混沌中,他生出了双手双足,踏上了那艘独木船,用手扶住桅杆,撑着洁白的帆。却并不知道这艘船会航向哪里。
“你说不出来处,因为你已经将过去遗忘,
你说不出去处,因为去处在我的掌握之中。
太阳自山的边沿落下,
在河流的尽头,洪水将止息,
你将在一片被河岸包围的洼地下船,
苇草柔软,直面你的死亡。
现在,背向你的亲友,
不要再向太阳呼唤。
张开你的口,将我的问话回答。”
他思想着,绝不张开他的口,也绝不回答任何独木舟的问话。
独木舟便也沉默着,他的脊骨越来越沉重,几乎难以站立。即使他搀扶着桅杆,一边的膝盖也已经触到了甲板,他半跪着支撑着身体。
五感几近失灵,他已经目盲,味觉与听觉尽是空白,只有莲荷的香气萦在他的鼻尖。
“死亡已近在眼前。”
独木舟的话又响在他的脑中。
“将你对死亡的思想告知与我,
我将直载你航向尽头。
如若你仍不愿开口言语,
便只对着你的腹部言说。”
“关于死亡,我并无任何的思想
那太过遥远,我从不为死亡或生命哭泣。
死亡已在我的眼前,我便只将我的感受诉说。
死亡已在我的眼前,如同风自水起,醉酒的人坐在帆下。
死亡已在我的眼前,如同洪水退去,远行的人回到家乡。
死亡已在我的眼前,如同天地昏黑,迷途的人困于未知。
而向我质问死亡的你,又是何物?”
那独木舟在笑,却并未发出声响。
他也不知自己从何得知那独木舟在笑。
他的身体已匍匐在船上,□□逐渐崩毁破损,但是他仍能觉知出胸口的愤怒,犹如灼烧般痛。
他忍不住张口怒喝,
“现在我可以与谁说话?
如果你用这种方式将我推向死亡
你将无法找到登陆的港口
因为我的痛苦,无人可替我承受。”
在他的怒喝之中,漆黑的浪头猛然打翻了独木舟,他跌进了水里,沉重的身体像灌了铅石,像被无形的手拖拽进深渊。有形的死亡。
他张开嘴巴,想要呼号,水灌进他的喉头,有什么顺着漆黑的水进入了他的食道。
而后,他听到自己的肚子说,
你拒绝死亡,渴求我的救济。
如若不想去往尽头,便让我借住你的口。
在你的身体接触到泥土之前,向这不公正的土地呼喝我的名字。
月光透过漆黑的水面照向他,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举了起来,在水中勾画着字符,水中无数的浮沫组成文字,向着光源漂浮而去:
我的姓字不会腐朽,
无有公义可言,
此地归属于,
无秩序的创造者。
埃列自地上惊起,潮湿的感觉依然萦绕着他,他抬起头,视野所及之处都是暗红色的,他好像处于一副胃肠的内部,独角盘羊的神像正对着他高高悬挂,红莲与荆条缠绕,镶嵌的红宝石的眼睛,在一瞬间刺穿了的躯壳,直望向他的灵魂,像是已将他的所有看破。
有什么将他的灵魂扼住了,他感觉毛骨悚然。
教堂昏暗空荡,被锈色的月罩上一层光晕,陌生的教堂里仿佛只有他一个活物,与高悬的画像遥遥相望。
“孤悬的岛”…
“哟,我们的英雄人物醒啦!”揶揄的人声将他拉扯回了现实,蔓延的锈红色瞬间熄灭,视野回归时,银色的月光在空气中漂浮着,不算太明亮,只能堪堪看清周围人的人影。
他还在方才醒来时的教堂之中,房间里很冷;这寒冷具有一种复合、凝聚起来的质地,仿佛有意迎接天亮前那个死气沉沉的时刻似的。邪神的神像也确实在他的眼前挂着,不过羊头的部分掩在了黑暗中,看不清晰,只有红宝石镶嵌的眼睛仍在黑暗之中闪烁着。
拉穆特就坐在他的不远处,扯了扯他身上盖的大衣,“好家伙,出了不少汗啊。”
“这是哪?”惊惧感随着流出的冷汗逐渐褪去,身体一点点恢复了知觉,他感觉嗓子快要冒烟,声音哑哑的,怪怪的,有点像在做梦,但仍然隐隐带着那种阴沉的困惑与强压住的焦急的陪音:“卡沙呢?”
“叫得这么亲热,是吃错什么了?”拉穆特戏谑道,“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回来了?盘缠不够了?还是你有独特的跟踪小爱好?”
埃列没有答复,将视线从画像上挪开,落到拉穆特身上,压低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