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高大的侧窗已经蒙了尘,在余光之中他看到模糊的窗外忽然出现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眼睛,在他发现的那一刻又在黑雾中消失。是那些狼,它们还没有离开,只在塔外徘徊着。
“我找找啊……”拉穆特正弯着腰,手掌搭着眉头,凑在柱子跟前仔细端详着那些血色的涂鸦。
埃列将目光放远,这才发现不仅是白色的柱子,教堂的墙上也留着红色的印记,涂鸦,掌纹,扭曲地字符纵横凌乱地分布在白色的柱子和黑灰色的墙上,有字符,也有岩画一样的图形。每一笔都颤抖着,拉得很长,褐红色的,是已经氧化的血写就的。绘画者在生前的最后时刻一定承受着难以承受的痛苦和恐惧,才留下这些泣血般的痕迹。
埃列皱起了眉头,直视着这些血迹让他本能的很不舒服,于是他将目光偏开了些。
“有一部分我能看懂,但是我能看懂的部分也没啥价值,顶多就是求救啊,求饶啊,咒骂啊什么的。”拉穆特扶着柱子绕着圈,“但是我刚刚发现了一段,邪的很,你等等,我找一下。”
他从柱子绕到了墙边,手指在墙上点着,发着有节奏的轻响。
“啊!这里。”他忽然大声喊道,将埃列惊了一下。
“这是柱子上?”埃列皱着眉头,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他没来由的觉得这个蓝头发的家伙在报复他。
拉穆特转过身来,耸了耸肩膀:“差不太多嘛。”
埃列走近了一些,端详着那面墙上的涂鸦,拉穆特手指的那一块确实与其他部分凌乱的掌印与涂鸦不同,那一块的图案是繁杂的莲花图腾,是精心绘制的,并没有其他部分那种混乱的感觉,就好像在人的弥留之际,反而捡拾了新的信仰,重又变得理智了一般。在莲花图腾的中间,血迹连成了文字,成列成行,有一点像简短的诗歌。
拉穆特让出了一个位置,他走到墙面之前鬼使神差地一字一顿地念起那诗歌。
“云…云未…破晓,
雷落山坳…
莲花如血,月如银刀。”
景象与一些简单的意象,很粗糙。比起诗歌更像是民谣,所指不明。于是他继续读了下去,下面的文字忽然变得有方才的两倍大,所以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一些。
“查,奥,斯。”三个字符拼成了一个他曾听过的名字,当那个名字脱口而出时,他愣了一下。
“哟,熟人了。不过也是,这大兄弟还在中间挂着。”拉穆特用手托着腮,“嗯?怎么不念了。”
“红色眼睛,黑色独角。”埃列故意略过了重复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讨厌那三个音节拼合成的名字,那厌恶几乎是本能性的,甚至有一瞬间,右肩的伤口撕裂般的痛了一下,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再读下去了。
但是他却压抑不住胸中翻涌的好奇,抿了一下唇,继续念着。
“查奥斯,查奥斯,
你从何处来?为何将孽造?”
“势若洪荒,天平倾倒,
莲藕如骨,月似锈铁,”
“查奥斯…查奥斯…”念到这里的时候,他有些出神,喃喃地发出声音。
“不要念了!”卡沙发觉了他的异常,呼喝着向着埃列的方向赶来。
“白玉祭台,赤褐土壤…”
词句中蕴含着能量,抑扬顿挫。拉穆特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扑到了埃列的身上,用手肘搂住埃列的脖颈,伸手去捂埃列的嘴巴,另一手则拍在埃列的头上,促他回神。
“…查奥斯,查奥斯,
他从地狱来,他来把仇报。”
还是晚了一步,将埃列的嘴巴捂上的同一刻,他刚好将那民谣念完,瞬间便回过神来,抬起肩膀想要将碍事的拉穆特甩走。
卡沙赶到的同一刻,天地一黑,像是夜幕自天窗侵袭了整个教堂,一阵阴风不知从何而起,吹过墙边的三人,顺着风的去向看去,神幡迎风招展,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只有一双鸽红血缀成的眼睛将三个呆立的影子凝望。
“查奥斯…”
查奥斯眨动着眼睛,神像上的羊将头慢慢地摆正,睥睨着他们,真的咧开了嘴巴,无声地大笑着,粘腻的血液开始自画像底部点缀的流苏一滴一滴地滴下来,如红烛燃烧时流淌的蜡油一般,滴在系着彩绸的碳化白骨之上,正落在颅骨的眉心。
埃列咬了牙齿,拔出匕首,上前一步,挡在了二人的身前。拉穆特也拔出了枪,拔掉了保险,上好了膛。
“这个邪祟…”一向温和的卡沙竟也咬了牙齿说话。
“神像的问题吗?”拉穆特问着,已经抬手瞄准了一枚缀在画像上的红色的宝石。
“不要轻举妄动,先观察。”埃列说道。
教堂忽又被红月映得明亮,那些红色的血液越滴越快,如瀑布般灌下,血流将彩绸女尸的骨骼浸透,又自骨骼的缝隙流淌而下,流淌进干枯已久的祭池,已枯萎的莲花得到了血液的润泽,旋转着盛开,花瓣的边缘盈着微微的,失真的光晕。
空气里也有莲荷的香气,就像…在那个漆黑的梦里嗅到的一样。不会有错,因为他的鼻子能记住所有嗅闻过的味道。
但是奇怪的是,拉穆特和卡沙都沉默着,只是定定地看着祭坛中央。
“你们有没有闻到莲花的味道?”他正打算问询。
莲花的莲子也泛着淡淡的光晕,忽然画像宝石做的眼睛暗淡了一下,一枚莲子浮现在三人的面前,在埃列张嘴问询时,进入了他的口腔,掉进了喉咙。
埃列愣了一下,方才的问题被噎了回去,并没有问出口,莲子进入口腔并没有任何的实感。
拉穆特和卡沙似乎都没有看到那莲子,他们只是依旧看着祭坛之上的画像,警戒着。
就像是……一种幻象,眼前的一切也都像是幻象,也许是方才的诗歌作祟,塔形的建筑本就极容易聚音,歌谣里特殊的音调也许与教堂的结构产生了共鸣,从而发动了幻象的机关。
正当埃列努力自圆其说时,红色的血液自女尸身上流淌进祭池,不知道为什么,颅骨的高度似乎比方才高了一些,但是因为瀑布般的流体的遮挡,看不分明。等到那些液体流尽时,那具尸首的真容再次浮现,竟正面对着他们站立。
“呃…刚刚那个美女,是站着的吗?”拉穆特下意识地抬起手,揉了揉头发。
“咔咔,喀喀喀。”话音未落,女尸站立的位置,竟传出了机械轴承转动一般生硬的声音,随着每一声声音,那具沾着血迹的,一半已经碳化发黑的尸骨竟慢慢抬起了手腕,飘动的彩绸因着重力垂在她的臂下,随着她的动作而飘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