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仲抓了抓大喇喇的刺头,眯眼笑了,“米和豆子混混就能煮?”
祁柏年冲盆子里淘好的米和豆努努嘴,“就这样煮,煮成夹生饭再说。”
肖仲用很温和的表情看着他,不咸不淡说,“那米不就浪费了?”
“吃不完。”祁柏年捏着筷子在盆子里拨了拨,坦然地说,“我买了不少,吃不完的。”
肖仲朝客厅里的两人点点头,逗的奶糖咧嘴笑,他依在灶台上揪着下巴上的皮,“总有空瓶的那一天,你看着吧。”
肖仲也就比祁柏年大五岁,虽然大五岁,眼界和阅历也跟着长祁柏年一大截,他知道放任祁柏年不管,这人迟早会自尽。
思来想去,他把祁柏年叫去厂里干活,苦是苦了一点,但活着吃点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世道,谁又容易呢?
肖仲带着祁柏年去打工,什么活都干过,扛水泥、服务员、烧烤师傅、汽修工人、擦鞋匠……几乎每一行都试了个遍,但就那些动刀子的后厨不让他干,还是那样,怕他自尽。
肖仲的爹妈其实只是感情上不和睦,他也劝过,但奈何这两人压根听不进去,有次甚至动刀子了,他拦了,没拦住。
腰上被亲爹捅了一刀,肖仲就捂着血窟窿劝两人别吵了,那时奶糖还在他妈肚子里,女人见他爹是打算下死手,索性走了干净。
后来,他妈摔门出去了,吵来了街坊邻居来凑热闹,也包括祁柏年的外婆,大家都是看个热闹,不敢上前,只有这个老太太敢上去抱着他去医院,两家才有了这个渊源。
后面肖仲他妈改嫁,他爹也另娶,奶糖还被包在襁褓里就被扔到家门口,要不是老太太那时觉浅,奶糖一准会被冻死在那个立冬天。
那年滨海的冬天又湿又潮,啼哭的婴儿一嗓门吵醒了整栋楼的邻居,老太太一家家跪着去求奶,这家没有就换下一家,再没有就接着换,最后用尊严求来了半罐临期的奶粉。
几个人好不容易把奶糖拉扯大了,老太太也到了暮年,眼睛一天比一天花,耳朵也开始背,总要祁柏年在她面前说好多声“你好好的”,她才会有一点反应。
祁柏年也不急,就一遍遍对她说,“奶奶,你好好的。”
老太太就笑盈盈盯着他,太阳好精神气足的时候,她还能抬起手来攥上孙子的手摩挲两下。
但现在做不到了,现在人老了,魂也淡了不少,每天都靠那一点气吊着,药片也是一吃一大把,老太太经历过抗日战争,见过开国大典,那时候用药没这么讲究,她也不会咽药片。
祁柏年带她去医院查好,医生开了不少处方药,几乎都些药片,花花绿绿捧在手心里,堆堆叠叠摞了一个鼓包。
她不会咽药片,但药贵,一点也不能浪费,老太太就想了个遭罪的法子,干嚼了再猛地灌水咽下去。
老天爷不让祁柏年清浅,那天他和肖仲替班,回到家就看到坐在地上哭得嚎啕的奶糖还有旁边口吐白沫的老太太,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咚”地就断了,把人带到医院又输了一个月工资的液,这才把老太太救回来。
祁柏年跪在老太太面前,在外面闯荡多少年都没哭过,这次是没忍住,抱着老太太的膝盖哭得稀里哗啦,嘴里不停念叨着,“奶奶,你好好的。”
自此以后,“奶奶,你好好的”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祁柏年一度觉得自己活的不如畜牲,畜牲还能去垃圾桶里翻烂菜叶子吃,不通人性也没有廉耻心,但他不能。
如果他翻了垃圾桶里的剩饭,遭殃的不是他,而是陪着他的奶奶和奶糖,街坊邻居会说这家的大人不给孩子饭吃,还会翻出旧案来数念他外婆,女人最悲痛的一点莫过于被人拿来做茶前酒后的笑话来谈,祁柏年心中深谙这个道理,到底是忍住了。
刚出去打工那一段时间,交了七百块钱的房贷,他身上已经没钱了,肖仲出钱给这一家人买菜做饭吃,祁柏年是个大小伙子,还在长身体,吃的多是正常的事,但也一来二来,他发现老太太和奶糖总是吃的少,奶糖没那个瞒人的心眼,总会跟他说一句,“小年哥哥,奶糖肚子饿。”
以此长久,祁柏年在面粉厂干活的时候就趁管事的不注意,偷藏一口袋白面,晚上用烫水冲泡成面团吃,几次都觉得胃里不舒服消化不良,后面就捡干净的纸壳吃,目的是为了装满胃,不是好吃。
时间久了,祁柏年就习惯了,这样也好,那些纸壳买不了多少钱,倒不如管他一顿饱饭。
祁柏年眼神空洞,筷子又拨了拨米粒,肖仲提醒他锅开了,他才下了米,肖仲说,“水开才放米,一会儿又该硬的吃不了了。”
祁柏年倒米的手倏然停住,他端着锅里的水倒进水盆里等着放凉,米又被捞了出来,肖仲从他手中接过锅铲,叮嘱道,“你出去等着吧,陪奶糖玩会儿。”
他淡淡地应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