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心细,见了一次军医签下的姓名便默默记下,但只是他凡事多留意而已。军医的名字本身太少被人知晓——大可以随便扯一个人过来,谁都能说几句军医的好处,举几个经典事件,但问他军医叫什么,甚至姓什么,他都会一脸茫然。
一件很奇怪又很寻常的事。
军医的履历是谁都清楚的。
李木绍兴三年从军,之前的事未曾亲眼目睹,却耳闻了无数次。军医早于建炎年间就在军中走动,在吴玠还是一名普通中层将领时,二人据说就有过一些交集。
军医早年并非大夫,他本人能文能武,在军中能做的自然多了去,带过兵,也兼职做过幕僚的活儿,医药一道不过是个点缀,顺手帮忙罢。只是后来兜兜转转,许是军医太稀缺,许是他治病救人做得太好以至于别的缺了他还能活、这里缺了他便天塌了一般——谁也说不清究竟哪个原因占比多少,总之顺理成章或者阴差阳错,他最终为人们所熟知的正式身份就固定成了军医。
至于吴玠这趟为什么要带军医来临安,吴玠没说,李木大略也能猜得到。总之这应该是个很合适的决策,李木又叹息了一声,自己确实还没修炼到能经得起各种大场面、临危不乱的水平。
怎么一路都这么消沉。
李木默默腹诽了一下自己,转头却发现,单站在临安城门口这件事,都让他不由地又开始忧虑。
城上城下开始点起灯笼,待他们走入城中时,天也快黑透了。
尽管今天天气并不好,尽管最近实在没什么使人高兴的好消息,但这不妨碍临安城内依旧人声鼎沸一派繁华,极目远眺,街两侧绵延的花灯逐渐亮起,年关将近,饭馆商铺都格外热闹。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情境,大略可以真心享受一下这种愉悦的氛围。
李木看自己手下有些年龄更小的兄弟开始雀跃起来,不觉又无声叹了一口气。
他的手按上身侧的佩刀,抬头远望;那队服色鲜明、正浩浩荡荡向他们走来的人,大略是被派来迎接他们的。
李木忽而想到那个人——
那个和他们所有人都素未谋面但又总觉得十分熟悉、总觉得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此刻在临安城另一个地方的人,岳飞。
李木想,岳飞一行人不到两个月前也曾走过与此刻的他们相同的路,也曾站在这里看着眼前这片他们此刻正在看着的临安城。
不知道那时那刻的他,是否知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又是否会想到自己此行会有去无回。
——这不是在咒别人,而是李木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虽然还没到结局,但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余地。
也许他太擅长联想和共情,这种联想让他刹那痛苦又无措。他闭目深呼吸,止住自己乱飘的思绪,紧跟着吴玠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