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一段时间之内,浮舟都以为宿傩很喜欢她,她的想法发自真心,并且都有事实佐证。
所以当最后这件事情在对方口中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时,她也觉得荒谬。原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有了偏差。
主要因为她瞎。
那时,有名勇武的反叛者剿灭了代表宫廷和贵族的暗杀队伍。
自然,宿傩在这个小城镇受到了这里至高无上的礼遇。
过了一两天,能去宴席上弹奏的名单里竟然赫然排上了浮舟。传说中很有威名的人竟然没受到底层群众的期待,她很惊奇。
精于此道的乐师理应从三岁就开始学习,浮舟这水平压根排不上号。不过她也没多问,乐呵呵地跟在接引的人后头就往酒馆跑了。
活着的几个月里头一次,她还穿上了据说是这辈子都难再穿上的富贵衣料,因为原本粗鄙的布衣衫根本是污了贵人之眼。
正因她也就这段时间能入贵人眼,因此--
“这么好的衣服,在结束之后还要还回去?”浮舟对这个远东小地方的经济条件又有了新的认识。
“也不一定,万一你也死了呢!”搀扶她的男人在说完这句话后还露出讥讽的噗嗤笑声,但其他的乐师没笑。
因为已经在这个小地方鼎鼎有名的宿傩大人,在第一晚上就使一个不幸的舞女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排在小有名气的浮舟前面的人,能不去都不去了。
“听说是陪酒的时候失仪,不过浮舟,你既然看不见,自然也不会被惊吓。”这个喜欢卖弄的人也说出有用的话。
搀扶浮舟的引路人一路上吐了点说法,像他这样讲话粗鄙的乡巴佬根本见不到传说中的老爷们。
不过有一点确定的是,浮舟能在席间下座展示自己的琴艺,席间则有根本不想来的舞姬们穿着很有可能是丧服的绫罗衣衫施展献艺。运气好的话她们还能去客人跟前交杯换盏,共饮美酒。
--以前可能会被称之为运气好,说点漂亮话就能节省跳舞的实打实劳动,还有不要钱的酒喝。但服务对象如果是个武力高强还性格恣肆的就不好说了。
更不用说这位蛮横的客人还有前科历历在目。
临到亮着灯的楼阁外,每近一步,气氛就低迷一分。浮舟看不见和目的地的距离,却能听见一行人沉沉的呼吸。
牵着浮舟的乡下男人还顺手摸起了她的指尖:“你竟然不害怕,一个瞎子竟然是一群人中最镇定的。我听说苦练技艺的舞女脚底都会生茧,精通琴艺的乐师手指定然粗糙。可你手掌和指尖肤若凝脂,想来技法一定不高超。”
浮舟以为自己会听见好听话,然后被捧上九天,谁知道他竟这么说。
她拽出自己的手,不许对方再碰她:“要是我有木棍,根本用不上你这个轻浮的家伙。你不要摸我的手。”
“这就生气了?我看你可还有正经人家小姐的脾气。怎么不找个轿子兴师动众抬你过去呢。”那个人还笑嘻嘻地指点她:“你这女人还真是冷漠又不解风情。”
她抽出手,那个可恶的乡下人就真的不再碰她,好像成正经的男人了一样。
浮舟出于安全考量,还是把手塞了回去,胡乱挽住他的臂膀,坚实,有力,和以前她见过的人不一样。
她说话也像个心胸狭窄的盲人:“你以后给我抬轿子,跑腿的活都轮不上。”只配做苦力。
那家伙也不生气,逗人玩一样由着她。
浮舟本来因为能遇见宿傩的美好心情被事前的准备工作打搅的乱七八糟。而且更重要的是乡下人说的没错,她的琵琶真的很一般。
如果那个宿傩因为她弹琴很烂就嘲笑她怎么办?或者干脆曲有误,身首异处。
她还想拿到他的血呢!
至少,在一众物品名单中,血液是看起来最好拿的东西,除了眼泪和头发。
不过这年头巫蛊咒术横行,只要是贴身的东西连片布料也轻易不能给人,头发和血更不必说。眼泪么……听上去凶神恶煞又随便会砍断人的男人,想让他掉眼泪恐怕难如登天。
怀着这样不确定的心思,浮舟和她身边的人群纷纷入席。
那之后不久,果然有人被砍了。
事发当时,浮舟在人群的后面偷偷回想下一节的曲谱。
今日之场面格外盛大,据说院子里点亮了足以媲美日光的灯火,还有阵阵浓郁的幽香和酒香,这个季节还没到百花齐放的浓烈节点,因此必然是这里昂贵的香料。
被带入房间后她跟着指引在末席坐下,盘着腿,然后是交给那个乡下人的重物琵琶,它被放在她腿间。
在得到许可后她就假装热忱入迷地陷入了音乐的世界,不管有没有沉迷的概念和意象,她侧耳低首,也跟着手指弹拨的力度起伏。这也是浮舟的惯用戏码。
她知自己天赋一般,也知教授的师傅也就那样,不过她更明白的是--听众根本大多是听不懂的附庸风雅之人。
那就在别人能瞧见的表演艺术上多下点功夫。
浮舟的小有名气一部分原因得益于她的目盲以及愈合创口一样的眼睑,一部分得益于她的沉浸式演技。加在一起可以称为沽名钓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