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训导员垂着眸,安静地做好这些,像是任何一个乖顺的实习警员那样,但赵志云知道他不是。从余礼来的第一天起他就猜到这又是一个刺头,年纪轻轻又有功勋在身的一线警,怎么想都不是省油的灯,只不过在此之前余礼一直把这种个性伪装得很好,直到今天才初现端倪。
余礼给赵志云递了茶,赵志云不接,他也就悬着胳膊不动,从无声的动作里赵志云看出他隐晦的叛逆。老班长叹了一口气,最终他还是接过了那盏茶杯,打开喝了一口。在氤氲的水汽里,赵志云再叹了口气,还是让步了:“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对他们有多重的处罚。”
“我知道。”余礼说,“抱歉,但这是我的原则,我不会把我的犬交予他人手中。”
赵志云说:“不论如何,打架斗殴,这事的性质决定了相应的处理都不会简单——如果只有一篇检讨,这没有先例,我也不好交代……”
“我知道。”余礼还是这样说,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好像一切的走向都在他意料之中,“我不会让您为难的,赵班,不论什么惩罚,我都会替黑云代为接受。”
赵志云沉默了,他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位年轻人似的打量他,余礼有青色的眉峰和下垂的眼、琉璃般的眼眸和摄人心魄的瞳孔,他的目光很温和,却也很坚定,说话时,他的语气依然客气。
“——我大概猜得到黑云会面对怎样的处罚,想来赵班也不会在这方面为难。只是出于我个人的私心……”余礼抿了一下唇,说出一个让赵志云无法拒绝的理由,“黑云的训练计划很紧张。”
赵志云冷笑一下,站起身来。他一抖衣襟,也不应余礼的话,只叹道:“年轻人啊……”
余礼眉也不皱,跟着站起身来,只听赵志云自顾自地接着讲:“我原来预计给黑云和菲特各罚两天禁闭,罚得不轻,可以不至于记过——不过这样一来,就算由你代他,恐怕也要耽误你们不少时间。”
余礼轻声笑了起来,说:“无妨。相信赵班会替我照顾好他的。”
赵志云嗤笑一声,大事落定后,语调也轻松了不少,甚至有心情调侃:“余训导员倒是打的一幅好算盘!”
“不敢。”余礼也笑,“还是赵班体谅,这样一来,黑云的脾气也能被多磨磨了。”
他话里有话,赵志云也听出来了,更惊觉这新来的训导员御犬之道缜密,环环相扣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也能算计进去。他干咳一声,暗示着问他:“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瞒着黑云了?”
余礼坦诚,一句话全都告诉他,只是不知道其中有几分真心。“不。”他这么说,“我的确不打算告诉他,但他早晚会知道的。”
他知道,黑云年轻,却也很有尊严。余礼见过不计其数的叛逆的犬,他发现黑云与他们比他们善良的地方——黑背的昆明犬不在乎犯错,也不在乎惩罚,却在乎他人是否因自己的过错受到波及,要余礼代他受罚,恐怕比他自己去领罚还要让他难受。
余礼本想利用这一点,好让黑云能对他言听计从,他早就想好要这样做了,但一想到黑云刚打完架时可怜兮兮灰头土脸的样子,别扭着关心他眼神四处乱飘的样子,却一时也说不清这份利用的理由中,又剩下几分真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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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被余礼反锁在房里,也算是和关禁闭无异。他觉得无聊,但他是万万不可能因此就乖乖服从余礼的强威,坐在桌头傻乎乎地写那一千八的检讨的。
他在桌前玩了会笔——余礼上午交给他的,常年贴身带着的一支,笔帽和笔身都镶着金边,像是某个名贵的老品牌。黑云玩起来丝毫不心疼,愤愤地想这是那恼人的训导员的报应,但在某次不小心弹飞了笔盖后却悻悻捡了回来,将盖盖好,又不再玩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又去漱洗间摸鱼半晌,回到桌前时早已经过了大半天,夕阳沉沉的透过窗户晒进房间里,照亮案上那叠一字未动的稿纸。黑云“啧”了一声,莫名感到些许烦躁,伸手将那白纸翻来覆去折成一桌子小狗,灵巧的手指修长,在白页间来回翻飞,在桔红色的阳光下倒是颇赏心悦目。
做完这一切,年轻的昆明犬无比自然地从抽屉里找出一串钥匙,自己打开了反锁的门,溜溜哒哒去享用他的晚餐了。
与此同时,余礼坐在逼仄的禁闭室里,看着眼前粗陋精简的饭食,举着筷子,自嘲地摇头笑笑,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