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意识到他的日常正在脱轨,是因为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发现余礼没有出现,像往常那样拉开窗帘叫他起床。随即黑云更为惶恐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因此而感到不安,这个事实让他重新开始审视自己与余礼的关系,并更坚定了往日的判断——余礼是个险恶的不速之客,黑云愤愤地想,他既可以在某天忽然强硬地介入别人的生活,自然也可以一声不吭地突然消失。
他在久违的黑暗中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房间里很安静,伴随着一日没开窗带来的轻微霉味,有两片布料安静地悬在窗前,黑云恍惚了一瞬,鬼使神差地,就去把窗帘拉开了。
熟悉的晨光透过玻璃,照在黑云脸上,透着凉意。他微眯了眯眼,看到窗外训练场上正在集合的人犬组成稀松的阵型,不知为何升起些许不爽,于是又把窗帘合上了。
黑暗重新填满房间,好在犬的暗适应能力很好,黑云熟门熟路地拐去了房间配套的漱洗间,对着镜子将自己刻意打理一番,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像是在隐隐期待着去见什么人一般。
漱洗间与外头的走廊只有一墙之隔,以昆明犬的敏锐听力,来往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黑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黑云对同僚们无休无止的八卦毫无兴趣,但他们叽叽喳喳的话语中偶尔会提及黑云的光辉事迹,让他即使很不情愿,也不得不耐着好奇竖起耳朵细听。
“昨天那位又和人打起来了,你听说了吗?”一个尖细的声音,似乎是头未发育的小犬。
“可不嘛,我就在现场,吓死人了。”另一个是沙哑些的少年音,或许还在变声期。
“场面很惨烈?”年幼的那个又问。
“两边衣服都扯开了,头破血流的,你说惨不惨烈?据说后来两个训导员还为了推锅吵了一架,闹得很难看……”
谣言!黑云耳尖一颤,对着镜子暗自冷笑,在没开灯的漱洗间里颇有些恐怖片的阴冷氛围。
但这位恐怖片主人公想的却是:胡扯!哪来的头破血流?至少我不是。黑云想,他和菲特可谈不上势均力敌,那分明是自己单方面的碾压!他随手扔开毛巾,决定就此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偷听——但墙外二人的话题很快延伸到某个名字,黑云动作一顿,连耳朵都关心地转向走廊的方向。
“……听说班长这次罚得还挺重的,三天禁闭呢!你看到昨天菲特那张臭脸了吗?”年长一些的犬说。
“关禁闭了吗?但我昨天晚上还在食堂看见黑云呢?”
“你傻啊,不是他,就是那个新来的训导员喽——看不出来他人还挺好的嘛。”
“那他还真是倒霉。”细声细气的声音说,黑云听了这话决定讨厌他,即便他暂时不知道这小犬的名字,“摊上黑云这样的犬,真可惜了这么好的训导员呢!我那个老头子一看就不像是会为我顶罪的,他不加罚就不错了……”
两人的声音越走越远了。黑云听了一耳朵闲话,从那模模糊糊的微弱声音里好容易提取出几个关键词,翻来翻去地咂摸,怎么也想不到更多的解读方式,遂反应过来自己被余礼骗了。
连对实况一知半解的外人,都比他知道得多!他心下愤愤,想找到余礼质问,又不知这家伙身在何方,想冲去找赵志云理论,却又听见外头集合哨响。他已经很久不觉得自己的房间杂乱了,自从余礼自来熟地开始为他衣物摆件的收纳负责,黑云往往只需要一伸手,就能精准地套进干净警服的袖口。
他从地上捡起一条衬衫,又捡起一个肩章,都是昨晚随手扔下的。黑云开始察觉不妙,因为他扣衬衫纽扣时,居然莫名想起余礼的手指,扯平领口时,又莫名想起起余礼拍在他脸上的吐息,乃至梳理毛发、整理造型时,也会不知为何开始回忆余礼为他梳毛时的轻柔触感——也就是在这一刻,黑云意识到,为了余礼,他恐怕不得不去找赵志云一趟了。
……可怕的训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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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今天又没来训练。巴萨自己跟自己生了一肚子气,还说是他最好的兄弟!说到底,所谓“兄弟”在黑哥的心里的地位,指不定还比不过一个新训导员!他正愤愤,想着以后再也不理黑哥了,但突然在训练场边缘瞧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时,马里努阿犬却十分没有骨气地跳了起来。
此时早操刚刚下训,同班同学三三两两都散尽了,只有赵志云留下布置上午训练的其他安排。巴萨正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猛然看到出现于此的黑云,当即两步窜了过去,叫道:“黑哥!”
黑云似乎心情糟糕,看见巴萨也只是抬手算是打了招呼,那条乌黑的长尾在身后随着他的脚步轻微地左右摆动,呈现出某种徘徊于兽群之中的猎豹般的危险气息。他的目光紧盯着那头的赵志云,径直往他站立的地方走,巴萨颠颠地跑到他身边,受了一通冷落,又跟着黑云颠颠跑回训导员身边,摸了摸鼻子,心中纳闷。
“怎么了怎么了?”他问出声来,“谁不长眼,惹到咱们黑哥了?”
黑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巴萨来劲了,照着匪片的标准演戏,假惺惺地给黑云递了根空气烟。“害,黑哥。”他说,“您给咱们报个名字,今天午休就去找他麻烦……”
黑云还没接话,赵志云在远处响亮地干咳一声,叫他:“巴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