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余礼不知道当下情况的危急程度,那一定是不可能的。深林里封闭的地形、留下血迹的线索、刚刚离开的嫌疑人、不知何时才会赶到的增援……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预示着他们即将面对一个持有枪支且走投无路的凶犯,而他们这边,却只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女警和尚未转正的预备警犬,因此一旦假设成立,连余礼都一时想不到要如何安全地逮捕对方。
所以他十分真诚地希望那道血迹与本案无关。这话一定不能让身边两个心思各异的小崽子知道,即便他们不说,余礼也猜得出他们正一边兴奋到发抖,一边紧张得要死。
——年轻人,他颇感怀念地想,自己也大抵曾有过如此踌躇满志的青春啊。
黑云循着残留的人血的气味,在三人组的最前端走着。他的前行速度很不稳定,有时气味的源头被森林里繁杂的各式味道冲淡了,他就不得不停下来,重新确认方向。
但是,不论他们磕磕绊绊地走了多少歪路,余礼一直对他表现出全乎全然的信任,连黑云自己都在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上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却能笑着调侃他:“没关系,哪怕是我们靠扔鞋子决定的去路,也不会有人责怪我们的——别太有负担,黑云。”
黑云认为“扔鞋子”一类的说法是对一名警犬的侮辱,对于余礼的激将法,也只是回以以轻蔑的一瞥。但余礼的挑衅也并非完全没在他心底留下痕迹,黑云每每想到余礼可能的胜利者的眼神,想到他失望地对自己说“果然就到这个程度呀,黑云”,他脑中就莫名燃起无名的热血,咬着牙变本加厉地,将自己的一切潜能开发至极限——
只是,偶尔,在暂停休整的档口,他又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余礼讲述“树叶”的命运的眼神,那一刻的他看上去太悲伤、太脆弱,也太渺小了,透过丛林间隙的光束照在他肩颈处白皙的小片皮肤上,像是砧板上被画好了落刀点的羔羊,叫人不由得担心他下一秒就会像他脚下的枯叶渣滓一般随风散去……
不,黑云想,他不是在担心余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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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呢?怎么在发呆?”余礼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高台下的风景。
他们走到一处低矮悬崖的向阳处,前方森林的冠层只到他们脚边高,郁郁葱葱的像一片浓绿的草原。黑云在这跟丢了气味的来源,他发现那道血的气味已经很浓郁,却不知为何遍布了四面八方。他一度觉得是自己鼻子失灵了,但余礼靠近时,他分明有能辨清他身上惯来带着的清新洗衣粉气味。
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余礼的问题,余礼便又开始他那些自作主张的关心:“累了吗?水在这里。”
他拧开一个警用制式水壶,黑云心里正烦,没仔细看就接过来对嘴灌了一口,放下后才发现杯壁底侧刻着小小一行圆润的字母:
“Li.Y”
鲤鱼?黑云的一边眉梢高高扬起,质问一般看向旁边的余礼,余礼好像还不知道他闹了什么乌龙,询问似的回望过来,那双眼睛里全是包容和宽和。黑云顿时觉得斤斤计较这些琐事十分无趣,也许交换杯具对余礼来说根本只是件稀松平常的琐事,鬼知道他在来玉兰之前和那些美名其曰“战友”的野男人们间接接吻了多少次,自始自终只有他一个在意,未免显得太过小气。
他自认大度,自然就要稀松平常地转开话题。于是他问余礼:“我以为你是个无神论者。”
“我的确是的。”余礼没有追问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唯物主义不相信神。”
“也不该相信命运。”
“命运……原来你听进了我说的话。”余礼面色平静,喃喃地望向阳光阴影下森林幽暗的尽头,“所以,你想提醒我,那样的观点很上不得台面?”
“不。”黑云说,他的语气很生硬,显然他并不是那么擅长安慰人,“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余礼。我,黑云,我永远不会相信命运。就算这东西如你所言真的存在,我也能毫不犹豫地一拳砸碎它……到时我还要顺带算上你的那份,余礼,你可要想好怎么报答。”
他一番话说得别扭又可爱,从中透露出隐约的关心。余礼听了,不由得失笑,正想开口,对黑云说:
“好啊……”我会等你。
他的后半句话被一声枪响哑在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