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成伟气哼哼地将报纸拍在桌上,没好气地瞥一眼对面的儿子:“还知道叫爸,不错。要不是我打电话给你,等到天黑你也不回来。”
“不会。”余礼犹豫了会,改口,“好吧,我只是不想你们太担心。”
“我和你妈都知道,你打小就主意大。”余成伟生起闷气来,微笑的表情和余礼一模一样,看的叫人心里发毛——但余礼一点不因此心虚,他打太极的工夫尽是从眼前的男人身上学来的,于是很自然地略过“停职查办”的事,转而重提刚才的问题。
“您看上去很累。”他说,“妈出差了?”
人精。余成伟向来对他的好儿子是满意又嫌弃,此时被余礼三言两语猜到事实,却既不承认、也不否定,只是面色淡淡地“哼”了一声。
“也是。”余礼不在乎他的冷淡,自问自答一般,“妈要是在,准不会让您一直吃外卖的。”
他状似无意般扫一眼桌旁的垃圾桶,不知想起什么,眉眼顿时柔和下来。
作为全院知名的“妻管严先生”,余成伟犹记得上回妻子出差回来,发现满屋的外卖盒时大发雷霆的场景,干咳一声:“别劳烦你妈,她出差挺忙的。”顿了顿,忽而又问:“难得想到回家了,只有你一个?”
“不然?”余礼笑道,“不劳您偷偷打听,我什么性子,爸妈最清楚。”
“忙,都忙。”余成伟感慨,每次明里暗里谈及婚事,余礼总是兜着圈地打太极。久而久之彼此也都习惯了,随口提了一句,就算是打过招呼——等余母回来也好交代。
“这么忙,今晚也没空回来吃饭了吧?”
“不了。”余礼想起跟他回家的黑云,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睛笑。要让这急躁的小犬独自一人在家,只怕一不留神就要生气得拆了房子。
“这次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在心里把黑云编排了一通,这才慢吞吞地补充道。
“你那个新搭档?让他也一起来嘛。”余成挥一挥手,随和地说,“让爸也见见,在这方面,你爸多少也算个识犬的专家——该天,再给他约个咱们院的体检套餐。哈,你不知道,院里新进了一批成年犬标准的核磁机器,你妈亲自押回来,还没多少人用过呢……”
他话题一转,滔滔不绝地唠起家常。在父亲面前,余礼便只是歪头乖巧地听,却从不接话。余成伟说了半天,自觉也就打住了,他平时就不是爱车轱辘话来回说的领导,只是每每提起儿子命运多舛的搭档,就生怕触及他的心事。
——这就算是做父母的难处吧!
余礼当然明白父亲的避嫌,他耐心地等余成伟说完,这才不急不缓地接话:“爸这里的条件一向很好。我去看过金陵了,他已经比刚来时那会精神多了。”
“……金陵,哎、我知道。他倒是个好孩子。”余成伟叹息,关切地望着余礼,“他恢复得不错,你大可以放心。”
“放不放心的……”余礼失笑一声,心里却明白,他早不是能管教金陵的身份了。
他总是觉得自己欠了太多,以至于时常有些狂妄的幻想,好比如果那天他再机敏些,能多勇敢些,或者早些求助,金陵如今是否就不用整日住在疗养院里郁郁寡欢;乃至,假如执勤的那天老前辈仍然在场,运毒的车辆出了故障,或者遇上山体滑坡……是否事态就不会如此失控地发展,他们都不必面对最糟糕的结果。
——那天之后,旷工的老前辈被革职,不知他老母亲的病要怎么办;金陵则是进了医院,只留余礼一个人。那天余礼回到公安局,见了带他一年实习的、他的师父。年过半百的警察一生见过无数受挫、失意、痛哭的年轻人,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他,沉默良久。最终他只是拍了拍弟子的肩,告诉他……
“路总是向前的,爸,我还会遇上很好的搭档。”余礼缓缓抬起眼睛,目光投向窗外的夕阳。
这话说的无情。余成伟神色不明,抬头看向他的儿子,余礼琉璃般的眼里时刻淬着光,他自小就有这样的眼神,余父在很多英勇的警犬眼里见过类似的光,而每一个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的人,都将背负桩桩件件的过去,然后一刻不断地走下去,直至倒下——或许这就是命运。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时不知再说什么,便只嘱咐了一句:“金陵未来的生活,你总该找他谈谈,你有这个责任。”
即使父子双方都知道,即使不需要这句提醒,余礼也不会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