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礼愣住了。
他一时没听出黑云过分直白的暗示,多年浸润的语言分析技巧在黑云的突发直球下黯然失色,只能不确定似的追问:“……什么?”
对面却不再重复了。
黑云似乎在生气,余礼看见,他的眉头紧紧蹙着,咬肌也死死绷紧,像是陷在某种深层次的纠结里无法抉择。他怔怔地注视余礼,疑惑的模样,可分明他才是突发恶疾的那个,在余礼完全没有准备、毫无铺垫的情况下表白——这样没头没脑的事也就傻家伙干得出来!
深吸一口气,见多识广的男人到底顾及场合,很快镇定下来。
“当然啦,作为我的搭档,没有黑云很多任务都会无法完成。”余礼玩笑似的说,“你当然很重要啊,黑云。”
——不是这个意思!
黑云颇为气恼,鼓起一边脸颊。然而余礼如此自然歪曲他的本意,他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朦朦胧胧的心意和缥缈不定的期许混杂在心里,让他无端地烦躁起来。
“你什么都不懂,余礼!”他气哼哼地表示,“直男,呆子,工作狂!”
抒发几句气话,黑云的脾气一下发作起来。他从花边新闻里积累的所有骂词中挑出几个表达不满,又觉得这精挑细选的几个称呼于余礼而言简直恰如其分,便有些洋洋自得。
他高调表示:“你一点不懂犬的想法,你在警校学的理论都太空虚了。余礼,看你整天研究‘心理学’和‘脑科学’,却连基本的阅读理解能力都没有,真是可悲!”
牙尖嘴利,余礼发现黑云一天比一天长于口舌,连阴阳怪气都学得有模有样。难道当真是他做了不好的榜样?
余礼反思了一会,很快被黑云炙热的目光盯得无法思考。恐怕很难有人相信,警校校草四年从来没有被谁示好过,要论被视为后辈的搭档突然表白,更加是头一遭!余礼满心胡思乱想着转移注意力,毫无反问自己真心的动机,一边担心父母亲回来,又要想怎样答复才不伤到青春期小犬的少男心……天,公安联考都没让他这么头疼呢。
最终,他选择缓兵之计,尽量温和、体贴地告诉黑云:“……黑云确实聪明,我的确比不过了。”
在对方露出一言难尽的烦躁之前,再次险险地补充:
“不过有些事情,我们还是留待回家后讨论吧……好吗?”
兵家之策诚不我欺。黑云在听见“家”一字后露出顿然怔忪的表情,余礼知道,他至少借此缓了一时之急。
过了不久,彭莉也在丈夫的陪伴下回到包厢,屋内两个年轻人之间诡异的沉默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满心愧疚地向黑云道歉,说是让他“见笑”——语气和措辞都和方才余礼一模一样。
如余礼所言,彭莉是个喜怒分明、敢爱敢恨的女子,她一时因过分的担忧施压于余礼,平复后又很快后悔。余礼是她的儿子,他一向有蓬勃的理想和坚定的志向,即便是身为母亲的她也不该阻拦。
“是妈多话了,小余。”彭莉眨眨眼睛,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潮湿。余成伟在她后头,朝儿子猛使一通眼色。余礼早知道他爹向来对发妻偏心,无奈地回一个眼神,转而对母亲说:“好了,妈,菜都凉了。”
“对对对,吃,都吃。”余成伟连忙接话,带上下一个话题。满桌菜式随着转了几个来回,一场小型家庭的聚会自此总算是宾主尽欢。
-
换挡、停车。余礼拧下钥匙熄火,靠在椅背上,长吁一口气。他偏头看副驾上的黑云,一只尾巴绕过身子垂落在旁,委屈巴巴的样子,沉默得紧。
回家的一路,这小犬都不说话。明明是他动辄向余礼发难,叫他根本难以回答,此时反倒先发制人摆出可怜模样,叫他想好的拒辞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