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盛典的喧嚣与荣光尚未完全散去,“锦绣坊”这艘高速航行的巨轮,在黄道月这位年轻舵手的引领下,似乎正准备驶向更加波澜壮阔的深海。浦江的夜风依旧带着都市的繁华气息,但黄道月的心,却已悄然飞向了另一片更为古老、更为幽深的时空。
契机,源于一次看似寻常的参观。
为了给即将启动的“锦绣中华,织梦全球”五年战略寻找更深层次的文化支撑,黄道月带着李薇、王立军以及几位核心设计师,专程前往首都,拜访故宫博物院的织绣文物专家,并参观其不对公众开放的珍品库房。
库房内恒温恒湿,灯光柔和,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樟木和岁月沉淀的味道。专家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特制的囊匣,一件龙袍(或是大幅的祝寿图挂件)的残片,在柔光下缓缓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宋代的一件缂丝龙袍残片,虽然只有一角,但工艺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专家语气中带着无限惋惜,“可惜啊,保存不易,能留下这一角已是万幸。你们看这龙鳞,这云纹,色彩过渡之自然,线条勾勒之精细……”
李薇和设计师们早已被眼前的绝美之物吸引,凑近了仔细观摩,口中发出低低的惊叹。王立军虽然不懂技术细节,但也为这巧夺天工的技艺和其背后代表的皇家气派所震撼。
唯有黄道月,在看到那残片的第一眼,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僵立在原地。
不是没见过精美的丝织品,锦绣坊自己复原的宋锦、云锦,已是世间难得的珍品。但这件残片……它不一样。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一种超越了普通织锦“经线显花”或“纬线显花”的视觉效果。图案仿佛不是“织”上去的,而是用无数细小的彩色丝线,“缂织”或者说“雕刻”出来的。每一个色块的边缘都清晰利落,如同刀刻斧凿,却又浑然一体,毫无拼接的痕迹。尤其是那几处用金线勾勒的轮廓,虽历经千年,依然闪烁着幽微而华贵的光芒。
更让她心神巨震的是,当她的目光触及那“通经断纬”的独特结构时,脑海深处,属于黄巧儿的那部分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瞬间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一张比寻常织机更为复杂、布满了细密综絖的缂机;无数个缠绕着各色丝线的小梭子,如同穿花的蝴蝶般在经线间飞舞;一双灵巧的手,在极细的丝线上挑、勾、掼、绕……还有那句反复在耳边回响的低语:“缂丝,缂丝,承空观之,如雕镂之像……”
“是缂丝!”黄道月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专家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黄总好眼力!正是缂丝,也叫刻丝,有‘织中之圣’的美誉。这种技艺,在宋元时期达到顶峰,专供皇家御用。可惜……到了现代,真正掌握全套古法缂丝技艺的人,几乎找不到了。这项技艺,可以说已经濒临失传。”
濒临失传……这四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黄道月的心上。黄巧儿记忆中那份对未能将所有纺织技艺发扬光大的遗憾,此刻与她自身的使命感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强烈的冲动。
这不仅仅是一项技艺,这是中华纺织文明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之一!如果连它都失落了,那所谓的“文化复兴”,岂不是缺了最重要的一环?
回到申城,黄道月立刻召开了最高级别的战略会议。
“各位,我在故宫看到了一件宋代缂丝残片,深受触动。”黄道月开门见山,语气异常郑重,“经过初步了解和……一些‘直觉’判断,我认为,缂丝技艺的复杂程度和艺术价值,可能还在我们目前掌握的云锦、宋锦之上。它代表了中国古代丝织技艺的巅峰。”
她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目光锐利而坚定:“我决定,将‘缂丝(Kesi)技艺的系统性复原与创新’,列为锦绣坊未来三年的核心研发项目。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复原,更要实现小批量的生产,将其应用于我们最高端的定制系列,打造真正难以逾越的技术和文化壁垒!”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王立军眉头紧锁,第一个打破沉默:“黄总,这个决定……是不是太冒险了?缂丝?我刚才快速查了一下资料,‘一寸缂丝一寸金’,这玩意儿的人工成本和时间成本,简直是天文数字!而且专家都说濒临失传,我们从零开始复原,这得投入多少研发经费?周期得多长?我们现在的现金流虽然健康,但也经不起这么……”
李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作为设计师,她能想象出缂丝应用在现代时装上会是何等惊艳。但随即,她又被巨大的难度泼了一盆冷水:“黄总,缂丝……听起来就像神话一样。我们真的能做到吗?这比当初复原宋锦难太多了吧?”
张师傅被特邀参会,他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匠人特有的沉稳:“缂丝,‘通经断纬’,这个原理我懂。就是经线是连续的,纬线根据图案需要随时中断换色,用小梭子局部缂织。这织法,慢工出细活,对眼力、手力、耐心的要求,都到了极致。理论上可行,但完整的工艺流程,特别是那些精妙的缂织技法,比如怎么让不同色块的交接处‘水路’清晰又没缝隙,怎么织出晕色效果……这些,确实失传很久了,难,非常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