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朝四十年,二月廿八。
定梁帝驾崩二十余天后,空悬许久的龙椅终于坐上了人。
新帝登基那日,温雁难得起了个大早。
芙蓉轩离容烨的寝殿很近,五更天时他便隐隐听到那处的动静,睡也睡不安心,遂披上衣服起身走到紫檀木雕花窗前,手搭在窗棂上,静静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寝殿。
今日登基的是定梁帝最小的儿子,年仅十四岁的庸良王容轩。
由容烨钦点,亲手扶着坐上那把权利最高的龙椅。
温雁多少有些不明白,容烨权势既然这般大,兵权在手如今又能掌朝政,那为何不干脆自己登基当这皇帝?
他看着远处的火光,想不明白容烨的打算,只看得那边热火朝天张罗着,隔着竹篱,透过敞开的垂花门,隐隐见着婢女走动的身影。
而后便是容烨高挑的身形。他比府内所有人都要高,温雁看着那领先其他人一头的高度便知是他。一直等到人影消失,温雁才收回目光。
他下床动作太轻,候在外间的伍玖没察觉到,倒是一个婢女走近,轻声道:“公子睡不着吗?”
温雁回身看她,有些意外,“你没歇着?”
落禾垂着头,回道:“奴婢和伍哥哥交替着值班,这后半夜正好是奴婢当值。”
温雁此前少有过此等体会,追忆起来,也就伍玖刚来他身边时有过这么几遭。后来带他长大的婢女离世,只剩伍玖一人陪着他,便再没有过这种待遇了。
他顿了少许,方才出声道:“我这里没事,你回去歇着吧。”
落禾摇头,她始终没有抬头,却知道温雁此时的模样,劝他道:“您体弱,现下正是冷的时候,回榻上暖暖身子吧。”
卯时的点,天蒙蒙亮,还是暗的。凉风透过打开的窗吹到仅草草披着外衣的温雁身上,确实有些冷。
他没拒绝,关上窗走到榻边坐下,落禾走到他身前跪下,伸手来帮他脱鞋。
温雁下意识避开,对她道:“这些不用你做,我这里没旁的事,你且回去吧。”
他自己脱了鞋掀被躺回去,落禾看着他躺下,才屈膝应诺,“您好生歇息,有何事唤奴婢便好。”
她脚步无声的倒退几步离开。
屋内昏暗,温雁闭眼,无声呼出口气。
落禾是他在几十个婢女小厮里挑出来的一个。
准确来说,是被容烨送到他身边的。
那日早膳过后他说了那么一句,紧接着十一便带着婢女小厮在明堂前依次排开站着,让温雁挑两个看得顺眼的。
温雁清楚这些都是容烨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睛,选谁都一样,便选了两个面相好的小厮。
那两人跟他半天,一个因着帮他端饭手抖洒了点汤汁被换,一个因着帮他挂衣服手抖掉地被换。
十一当时笑得颇为不自在的对他道:“温公子,王爷说您挑得这两人手脚不利索,给您挑了一个手脚麻利的,您用两天,用不好了再换。”
落禾便这样到了他手里。
如十一所说,落禾是个利索人,伍玖昨日趁着她去做事时哭丧着脸对温雁哼唧,说感觉自己都失了职了,一点忙都帮不上。
温雁好笑,他这里的事确实不多。伍玖本负责给他煎药,如今药方换了,梁仲顾着他的身子,伍玖便痛失一门活计。现在只每日穿衣固定由他来负责,别的就是他和落禾谁手快的事了。
这个回头觉没能睡多久。
温雁再醒是被惊醒的。
一股凉意袭来,脑子尚未清明身子便本能往里侧一滚,随着“咚”的一声,温雁猛地睁开眼,见着冰冷的刀刃。
他心头大惊,瞬间翻身坐起,看清了局势。
四五个蒙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提着刀朝他冲来,温雁瞳孔骤缩,连着翻滚躲避开锋利的刀刃。
动静大了,外间的落禾察觉不对进来,拔出墙上挂着做装饰的剑便冲了过来,一剑挡住砍向温雁的刀刃。
“来人!”
她大喝一声。
这一下大概是用了内力,声音震天响,不过几息便有数个暗卫从窗口翻进来,和偷袭的黑衣人交手。
见势不妙,仅仅打了几下几个黑衣人便咬破唇齿间的毒药,直挺挺的栽倒下去,抽搐几下后没了生息。
十一掀开一个个面具,脸色难看:“全是死士。”
“公子,他们有伤到您吗?”
伍玖心惊胆战的绕过尸体扶住剧烈喘气的温雁,连连帮他顺着心口。
温雁惊魂未定,他摇摇头,睡意是一点都没了。
他靠着墙和伍玖的搀扶勉强站着,缓了好一会儿后走近倒下的几具尸体。十一挡了一下,“他们死的污秽,别脏了您的眼。”
“无事。”
温雁拂开他的手,在一具尸体边蹲下。
是个被毁了容的人脸。
不止这一个,他再看过其他几个,都是被毁了面容,看不清五官的。
“帕子拿来。”他偏头对伍玖道。
伍玖拿了帕子给他,他将帕子搭在死士的下颌处,隔着帕子掰开他的嘴,淡淡芙蓉花香飘出。
“血芙蓉。”温雁莫名笑了下,“倒是应景。”
起身,他眼睫垂下,对十一道:“带下去吧。”
十一多少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带人把尸体抬出去。
温雁经此一遭,出了一身的虚汗。他走到彩绘屏风榻前坐下,道:“烧些水来。”
落禾应声,出去给他备水。伍玖没来得及动作,见她先一步走了后干脆找来娟衾给温雁盖上,又给他倒了热水暖身子。
“公子,您受苦了。”
他跪在温雁脚边,看着温雁苍白的脸,眼睛又红了:“若按着我们的计划,您此时早已坐到南下的船上了,怎会拘在王府,还要受这等罪。”
他抹了把泪:“都怪那温书!若是没他,您根本不会有这些事端!”
“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