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到门缝上往里看,能看到观里空荡荡的,中间的香炉残破不堪,遮住了主殿正门,主殿屋顶瓦片残缺不全、殿墙也是裂痕很多,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但预想中的满院杂草、灰尘蛛网是一个没看见。
“里面虽然破,但挺干净的,像是被人刚刚打扫过一样。”
“进去看看。”
六爷说完,一个翻身跳了进去,身手一点不像七八十多岁老头该有的。
鱼九也翻了进去,跟着六爷杂七杂八学了这么多年,她也算是个练家子。
道观不大,只有一个主殿,正面供奉着三清祖师像。
三座神像的彩绘剥落得厉害,露出了里面斑驳的泥胎。墙上的壁画褪色严重,有的地方还因为受潮长出了黑斑,壁画上所讲述的神仙故事如今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些轮廓。
整个主殿空旷而寂静,只有偶尔吹过的风声,吹动着破布和蜘蛛网,发出轻微的声响,有几分凄凉的氛围。
看着供案上的一炉新鲜的香灰和一盘野果,鱼九奇怪道:“这么破的道观,早该没人打理才对,但这里看起来像有人住过的痕迹。”
“可能有人定期保护文物,你过来背面。”
六爷走到三清祖师像的后方,一边仔细辨认着房梁上的斑斑壁画。
鱼九向前迈步,转到后方,看向同样破损的女性神像,感觉到一股更加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塑像色彩褪去大半,皮草羽衣遮住部分肉身的泥塑纹理依稀可辨,她左右脚边各伏着虎豹像,手持竹杖姿态生动,面部表情虽有磨损,却仍能看出离忧哀怨的神秘眉眼。
神像牌面写的是“佑宁山霄元君”,但六爷认得出这具神像真正的含义:“道家供奉的山霄娘娘其实是三霄,三位仙女的三。这尊其实是山魈、山鬼,是民间信奉的山神娘娘。”
“这座山有山神娘娘庇护?”鱼九顺着话头问。
“以前应该有吧。”
六爷看完大殿的情况,又扫了一眼殿后面的两间偏房,都上了锁,就往外走。
“现在不好说,不然村里也不会出问题。”
“先走吧,找坟去。”
翻出观墙,两人继续按魏老大说过的路线往上走,鱼九兴致不错,她像是对着六爷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山鬼娘娘的塑像倒是很精致,像是活的一样,要是能亲眼见到就好了。”
“肯定是个美人儿。”
六爷走在前面,打击鱼九的幻想。
“那都是人加工过的形象,肯定往好看了塑。真正的山神娘娘本质上还是山鬼,是妖怪。”
“那阿爷你见过吗,山鬼。”
鱼九翻上一个土坡,拍散了手上的土。
“没有。”
六爷也翻了上去,简短结束话题。
往前走了一段路,又翻了几个坡,鱼九走在前面,看见了魏老二描述的坟头。
新拢起没多少天的坟,周围还有残余的黄纸灰、炮仗屑,靠土坡的一侧立着两个白花花的大花圈,在微风中瑟瑟作响。坟包上的泥土有些松散,看起来是前几天有过雨水侵蚀,偶尔有几只小虫子在坟上爬过,瞬间又消失在土块和草丛中。
这类型场景鱼九见过不少,一点也不害怕,心里只想着待会要做哪些流程。
看了眼天光,已经快要日落了。
阴阳交替,世界不完全被光明笼罩,又不完全属于黑暗。
混沌之间,最好办事。
两人先把魏老大让带的祭品贡在坟前,烧纸泼酒祭奠一番。
事毕,六爷从包里拿出一个黑塑料袋。
里面是一件大红嫁衣。
刺绣样式无比精致,金丝走线光泽动人。
看着他面无表情取出嫁衣,熟练披在肩上,鱼九眸色微动又快速平稳。
阿妈的嫁衣。
如今成了他的做法工具。
鱼九不再回想,从包里拿出一盏铜灯。灯身由灯柱和粗糙的人俑构成,依稀能辨认出是蛇身女俑,塑成了闭目盘坐擎灯的样子。
紧接着,她拿出那把老旧的师刀,又翻找出一截白色的短蜡烛,在灯上点燃,都放在坟前空地上。
“阿爷,都准备好了。”
鱼九站在一边,看向树下。
“嗯,准备水。”
六爷伏在地上,用毛笔写就六张黑色纸符,身披嫁衣走到坟前,盘腿坐下。
他把六道纸符排在地上,符文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清晰。
鱼九上前,拿了一瓶矿泉水绕着六爷浇了一个圆圈,就退回到树荫底下。
盯着背对自己的阿爷,鱼九撇了撇嘴。
他哪都算得上好,就是“传男不传女”的死规矩,固执坚持了一辈子。
这么多年来,鬼师那些技法,鱼九不能当着他的面正儿八经学,也不能接到单子之后实操练手。
每次看到阿爷办事,鱼九实在是心痒。
天色逐渐昏暗,山地里传诵出晦涩难懂的咒语。
六爷对着铜灯盘坐坟前,嘴里絮絮念叨,他左手握着师刀,随着咒语规律,一震一震晃动刀柄上的六只铃片。
每一次响动都像是尖锐的针,直直地刺入耳膜,有一种直截了当的干脆。
起伏变化的铃音在空旷的坟头往外传开,游荡在山间,像只隐形的大手触探每一个隐秘的角落,试图抓出什么。
鱼九打了个哈欠。
这种声音第一次听可能觉得诡异,但她早已听过千八百遍。
一天都没休息好,现在听着,只觉得像摇篮曲。
一声一声,催着眼皮沉下去。
快要闭眼睡着的时候,远处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有人来了?
难道是魏家人不放心,找上来了?
鱼九腾地站了起来,心里不妙。
这深山老林的,要是被外人看到六爷这副样子,不得被吓死。
正想着,突然听到一声男人尖叫。
“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