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井半截身子陷在泥浆里,像根插在烂泥里的木桩。他死死攥着从瓦砾堆里伸出来的那只手,那妇人大半个身子被房梁压着,只能听见微弱的抽气声,证明人还吊着口气。
他想爬起来,可两条腿跟不是自己的一样,重得像是被地底下的鬼拽着。四周静得吓人,就听见远处时不时轰隆一声,不知道又是哪栋房子塌了。天阴沉得跟泼了墨似的,底下的废墟活像被撕碎的兽尸。
突然,咔嚓咔嚓踩碎瓦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石井费劲地抬头,在晨光里瞅见道白影,从晨曦中撕开的一道裂缝。那抹素在废墟间迅速移动,如一片飘落的羽毛不断向他吹近,随着那身影越来越近,石井终于看清了。
那是少爷一直惦记的人,她的发丝在风里凌乱飞舞,却掩不住那双盏亮的眼,目光直直地锁在这头。石井的喉咙已干涩到发不出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靠近,脚步终于停在了面前。
“坚持住。”
只见女子蹲下身,双手撑住了压在那妇人身上的那根屋梁,瞬间被抬起了一寸。呜咽变得清晰,从地狱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快!”姜莱迅速喊道。
石井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从泥浆挣扎爬起,他伸出手,抓住女人臂膀,用力将她从木梁中拖了出来。
小姜慌慌张张扑过来接人,她将那妇人从石井手中接过,动作轻得跟捧豆腐似的,生怕弄疼了她。女人软趴趴地伏在她背上,粘着血液的发垂落,轻轻晃动。
小姜猫着腰,两手死死箍住妇人的腿,走得摇摇晃晃却愣是没摔,嘴里不断说着什么,“没事的,刘婶,你不会有事的….”
姜莱快步上前,一把扶住石井摇摇欲坠的身躯。男人的视线已然涣散,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他勉强偏过头,目光落在女子脸上,那张少爷朝思暮想的面容。
他并不了解她,只是知道姜莱美得惊人。她的容貌如画,眉眼间总带着一缕冷冽,他曾以为,少爷在意的不过是那副皮囊罢了。
她踏过残骸废墟,满脸尘土,额角不知在哪磕上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血痂都凝成黑褐色。袖口和裙摆被鲜血染红,混合着泥土灰尘在衣襟上结成硬块。
石井似乎才真正意识到,少爷这么多年来的执念是什么。
姜莱和小姜在残垣断壁间穿梭,她撑起一寸又一寸塌陷的石块或木梁,拖出一个个受伤的镇民。随着体内灵石不断消耗,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可姜莱知道现在还不能停下。
破碎的码头边,木船一次次撞上礁石,发出“咚——咚——”的闷响。每靠岸一次,就跳下几个精壮汉子,裤腿还滴着水。
岸边的空地上,女人们忙碌着,她们弓着腰在泥滩上捡鱼,那些被震晕的鱼虾还在扑腾。裙角泡在泥水里也顾不上,捞起来就往桶里甩,然后迅速支起篝火,架起锅炉。
火焰在灰暗中跳动,映照在女人们的脸上,为这片死寂的土地带来了生机。
男人们紧跟着仁切,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中心冲。鞋底碾过碎瓦片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汗珠子混着泥浆顺着下巴往下滴,把早就破烂的衣领又洇湿一大片。手里的铁锹木棍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
眼神中透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执着,对他们而言,废墟底下埋的可不只是烂砖头。说不定哪个犄角旮旯就压着张熟悉的脸,可能是昨儿还一起喝酒的老王,可能是街口卖豆腐的刘婶,也可能是从来没见过面的外乡人。
他们连口气都不敢喘,就怕这一耽搁,又得多抬出去具尸首。
可越往镇子里走,越觉得不对劲。废墟边上整整齐齐码着伤员,跟排好了队似的。没人挣扎爬行的痕迹,连道血印子都没有,活像是被谁轻手轻脚搬出来,特意摆在这儿等救的。
“莫非军队来过了?”年轻小伙挠着头,铁锹往地上一杵,“动作这么快?”
旁边大叔扑通就跪下了,冲着天直磕头,“这哪是那些狗杂碎的手脚啊!他们怎么可能来这么快!而且也没见着人啊!一定是天上神明显灵!求保佑啊!”
仁切动作一顿,目光沉沉地扫向城镇深处。他粗声喝道,“少废话,先抬人!”
当他再次背着伤员回到空地时,汗珠子正顺着下巴颏“啪嗒”砸在地上。刚放下人,他一把拽住要往镇里冲的同伴:“见到她们没有?”
同伴被问得一愣,脸色倏地变了,“我……我转了好几圈了,就是没瞧见小姜姑娘她们……”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要是恩人有个好歹……”
仁切浑身肌肉猛地绷紧,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他没搭腔,转身就朝废墟深处冲去,脚步重得像是要把地踩出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