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井在镇上上踱着步子,像匹离群的孤狼。沿街店铺的老板们纷纷探出脑袋。
“石井先生,今儿天儿真好!”
“进来喝杯茶歇歇脚?”
男人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对这些招呼充耳不闻。可镇上人照旧热情,话里话外都是感激。要知道从前这位爷打街上过,大伙儿都跟见了活阎王似的躲。
那时候他脸上那道疤从眉骨劈到下巴,像被恶鬼挠过似的。再加上半边长发遮面,活脱脱就是个索命的主儿。
其实细看就会发现,这男人骨相极好 鼻若悬胆,眼窝深邃,要不是那道疤,保准是个俊朗后生。可从前谁敢细瞧?那副煞气冲天的模样,多瞄一眼都怕被勾了魂去。
可地震后全变了样。
豆腐铺的刘婶见人就念叨,“要不是石井先生和小姜啊,我这把老骨头早交代了!”
边说边比划,唾沫星子直飞,“你们是没瞧见,他徒手刨砖块的样子,十指都血呼啦的!”
说着说着还抹眼泪,活像在说书。这通嚷嚷,愣是把石井从活阎王喊成了再世菩萨。
那天地动山摇的场景,全镇人都记得真真儿的。房倒屋塌,烟尘蔽日,哭嚎声跟炸了锅似的。可石井连眼皮都没眨,一头扎进废墟堆里。那身手利落的,像是早已习惯了与死亡搏斗。
打那以后,镇上人再看他脸上那道疤,反倒觉得威风。就像是大将军的功勋章。连那头乱发都成了沧桑的象征,透着股故事感。
现在大伙儿见了他,招呼打得一个比一个响。虽然这位爷从来不理人,可乡亲们照样喊得欢实,跟对暗号似的。
“石井先生!电话!响三回了!”
小女孩举着木刀飞奔而来,脸蛋跑得通红,辫子都快散了。那嗓门清亮亮的,活像山涧里突然蹦起来的浪头。
石井脚步一顿,转身就往宅子大步流星地走。这小丫头是他从废墟里刨出来的,当时灰头土脸缩在砖堆里,眼珠子都不会转了。他本不想揽这麻烦,可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偏让他想起些旧事。
如今这小崽子倒成了他跟前唯一的活物,整天举着木刀比划。招式还嫩得很,可眼神已经透出股倔劲儿了。
电话铃在空屋里炸响,石井一把抄起听筒。
“最近不太平,当心。”那头传来的声音冷得像铁,哪还有半点当年少年的影子。
石井握着听筒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自然明白,这“小心”不是对他说的。少爷在乎的,从来就只有那个人。
“是,佐……顾绛少爷。”
少爷前那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恭敬,这是少爷要求他叫的名字,也是少爷自己取的名。
石井从不多问,只知道每回这么喊时,少爷死水般的眼里才会泛起一丝活气,像是冰窟窿里突然冒了个泡。
听筒里静了几秒,随即断了线。石井盯着格扇窗外出神。少爷从不说废话,“有乱”二字,就是变天的信号。
小丫头杵在门边,木刀攥得死紧。石井扫她一眼,“练功去。”
女孩麻溜儿跑向院子,辫子一甩一甩的,转眼就把紧张抛到脑后。石井却杵在原地,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他知道,这平静的日子,或许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石井踏出宅门时,暮色里飘着股火药味。他拧眉望去,隔壁东华人的院子正热闹得邪乎。纸扎的轿马活灵活现,人群捧着各色器物进进出出。
从清早开始,那院的鞭炮就跟不要钱似的放,炸得青烟缭绕,活像给宅子罩了层纱帐。
角落站着个孕妇,穿着他从没见过的衣裳。墨绿袍子绣满繁复纹样,衣襟珍珠坠着光。云鬓高绾,玉簪斜插,耳畔流苏轻晃。美是美,眉眼间却凝着化不开的愁,活脱脱从屏风画里飘出来的魂。
身后脚步声响起,石井回头,是留在彦仓镇做警卫员的健太郎和次郎。两人正在街上巡逻,脸上带着几分好奇,正朝东华人的宅院张望。
“石井先生,您也来看热闹啊?”健太郎笑得憨厚,话里话外都是敬重。
“这是在折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