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小轿车开过来,陶镇涛下车,把后门打开。
陶林逸不愿意进去。
陶镇涛没说话,从西装口袋掏出打火机,点支烟,吸了口。
淡淡烟雾顺着风,扑了陶林逸一脸,他往旁边躲了躲。
陶镇涛看着大儿子,不由想起他的母亲,林鸾音。
林鸾音是当年名噪一时的女明星。
陶林逸像妈妈,打小长得雌雄难辨,肤色冷白,如同最纯净的羊脂玉。他继承林鸾音美极了的眼睛,瞳色偏浅,天生冷感,让人觉得不易亲近。
大抵美人,多少有些孤傲的脾气。
投向美人的眼神太多了,所以她们不怎么正眼看人,嫌烦,懒得理。
别人只好上赶着捧着,哄着,求着。
林鸾音又格外不同。
曾经有知名八卦周刊,这么形容林鸾音,说她那双美目,名叫轻薄桃花眼。当她双眸微垂,眼底水泽微闪,仿佛含着一汪春水。
不知多少男人前仆后继,只求溺毙其中,杀人于无形。
但林鸾音对她的追求者,轻飘飘看一眼,从不放在心上。
陶镇涛咬着烟蒂,眼里的情绪很浓。
他比别人更懂得林鸾音的美,也更清楚林鸾音的薄情。
林鸾音这个女人长得漂亮,便持靓行凶。
婚前婚后,陶镇涛屡屡砸下重金,只为博她一笑。
结果换来林鸾音一句:“你只懂得用钱爱我,我不喜欢。”
林鸾音生下陶林逸没多久,便提了离婚。
恢复单身的林鸾音魅力如昔,灯光、镜头、追随者,再度蜂拥而至。佳人一双纤纤红酥手,把娱乐圈搅得风风雨雨,留下不少传奇故事。大概天妒红颜,没过几年,林鸾音突染疾病,香消玉殒。
回忆到这里,陶镇涛抽完烟,看陶林逸的目光,冷上几分。
如果他是女孩就好了。
陶镇涛怀里,有张旧纸婚帖。
曾经的陶家与李家有旧亲,两家祖辈好得不能再好。
当时世道艰难,连带着人情如纸薄。有一门知根知底的好亲戚,实在难得。
祖辈们想把这种好缘分,维持下去。在一次酒酣耳热之际,写下一条约定,他们的儿女,一定要结为姻缘。
可是,等到他们的孩子长大,世界乃至沪港的形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的子孙们乘着时运,有了自己的际遇,各奔东西。原来的约定,自然不再提起,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遗忘了。
最近几年,陶镇涛的公司陶氏科技,在芯片开发项目上,出现好几次决策失误。
维持公司正常运转,需要大笔资金。陶镇涛这次失误太严重,直接导致经营不善,入不敷出。日子一天天拖延下去,公司濒临破产。
陶镇涛左支右绌,坚持了很久。
陶镇涛对他的事业是有理想的,哪怕到了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刻,他仍然选择继续烧钱,给技术研发砸钱下去。
没办法,沉没成本太大了。
要是放弃,他先前的投入,全部打水漂不说,以后他再也无力翻身。
能想到的办法,陶镇涛都试了。
直到从保险箱翻出泛黄婚帖,陶镇涛想起当年的约定。
沪港的李家,如今是李培文当家作主,几年前刚有第一个儿子。
陶镇涛了解李培文,这是个重情的人。
如果陶镇涛有个女儿,他厚着脸皮求一求,说不定能结成一桩婚事。
可惜他有两个孩子,大儿子陶林逸,小儿子陶林湛。
陶镇涛仍然带着旧婚帖,去了李家。他打算拿旧情,找李培文讨价还价。陶镇涛跟李培文谈得艰辛,李培文答应借一笔款,但他要陶镇涛的儿子。
“想借资金?可以。你不是两个儿子吗?选一个,扣在李家吧。”李培文似笑非笑。
李培文虽然重情,人比狐狸还精明,没那么好说话。
这些事,陶镇涛一字不差地告诉陶林逸。
既然要把他送到李家,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
车门前,陶林逸孑然独立。
他知道僵持没用,陶镇涛铁了心要把他送给别人。
陶林逸没哭,他睁着寡淡的桃花眼,问陶镇涛:“为什么是我?”
李培文让陶镇涛选一个,陶镇涛选的就是他。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不是弟弟陶林湛?
但他问完就后悔了,争这些东西没意思。
他自己就能找出一百个理由。
弟弟还小,弟弟不懂事。
谁叫他是哥哥,谁叫他是林鸾音的儿子。
林鸾音跟陶镇涛离婚的原因,只有一个,她不爱他。
她越是风光传奇,陶镇涛越不想提起她。
哪怕她去世多年,她依然是陶镇涛心里一道伤,永不愈合。
陶镇涛没回答,他冲儿子扬起下巴:“上去,送你去李家。”
陶林逸低头,垂下乌黑的长睫,嫣红的嘴唇抿着。
站在原地耗了一会,陶林逸慢慢爬上后座,他扭过头,沉默地看着车窗外。
司机早辞退了,陶镇涛现在出行,都自己开车。
陶镇涛坐上驾驶座,把车门一关,发动车子。
路上,陶林逸偷偷看一眼陶镇涛的背影。
多年以后,陶林逸想起这天,想起他没问出口的话。
——还把他接回去吗?
—
相比逐渐没落的陶家,李家欣欣向荣。
李家的住宅,离沪港市市中心很远,在一座半山腰上。
据说站在李家的花园,向下俯瞰,能看到半个沪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