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的火光殷红如血色,将阴白的一张太监脸映亮,是王宸。
王宸手中拿着的,是和他今早来时一样的瓷瓶。
“大人,时辰到了。”
王宸冷冷的话语声从铁栏缝隙伸进来。
他甚至没有一顿断头饭。
他感到浑身如坠冰窖,也闻到了鸩毒瓷瓶散发出的诡香……这昏乱迷惘的梦境是如此真实,王宸来看他死,他死后,刘钰也会将他剥皮充草吗?
难以置信的揣测与莫大的恐惧填满了他的心脏。
梦与醒之间,他脑中纷杂。
时而是琼郎收下印章时棱角温润的侧影,时而又是皇帝阴郁的、高殿明堂中若隐若现的面容。
他迟疑着,良久都没有接王宸手中的瓷瓶——纵然这个噩梦已经悄无声息降临过许多次,但每次都能予他全新的恐惧,他也始终无法相信这便是自己的结局。
……终于,轮到自己了吗?
顷刻间他竟然有几分释怀。
就在他和王宸僵持之际,晦暗中,有幢幢的人影起伏着。
有人来探监。
浑浑噩噩中他眯起眼睛,朝来者所处方位辨认着。一线峻拔的身影浸在冥冥的黑暗中,有些陌生,又似熟悉……他辨不清。
是皇帝,来送他最后一程?
多么可笑,这就是他的枕边人。
王宸转身朝来者请安后,又回过头来睥睨着他,那目光像是已经在看一具尸体了。
“大人,上路吧。”
王宸纤长苍白的手指捏着瓷瓶,从铁栏的罅隙渗进来,递给他。有催促的意味。
却在这时,陈敛蓦地听到噗呲一声——
王宸的手遽然松开了,那个瓷瓶啪嚓地掉落摔得粉碎,碎瓷声在牢房里回荡着。
王宸似笑非笑的表情早已凝固住,一柄雪亮的剑锋从他腹部透出。血流淌下来,剑上的麒麟雕纹被染红。
剑又被人从后抽出。
王宸应声倒在血泊当中。
尘埃落定了,阴影中来者的面目亦渐渐清晰。
陈敛愕然怔住——他嘴唇动了动,发声却很艰难,
……青麟?!
他惊呼一声醒过来,猛地睁开眼。
猝不及防,他被初亮的天光刺到了双目。
他醒了,刘璟还在睡着。他枕着刘璟的胳膊,不知道枕了多久,刘璟的手指偶尔蜷动一下。
他下意识准备挪开。
*
纵然身边的动静十分微弱,但刘璟还是察觉到了,并在这一刻睁开眼。
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住了须臾,刘璟去摸他的额头。
炭盆一夜烘烤,暖是暖的,但两人未免都有些口干。
“退热了。”刘璟困倦地自语,嗓音微微沙着,像屋中干燥烘暖的空气。话毕又拥着他眯起双眼,有回笼懒睡的意味。
殿下金玉之躯……
但陈敛想了想,还是将那些辗转于舌尖的客套话又都咽了回去。从前他们也并不是这样生分的。他最后说出口的还是一句简单的感谢:
“劳你照顾我一夜。”
刘璟用手臂盖挡在眼睛上,遮住淡白的晨曦,声音疲懒:
“我很高兴。”
“因为,你昨晚……在唤我呢。”
他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将头埋在对方的怀中,攫取着温热。
当鸩毒摆在他面前,死前的最后一刻他是从容坦然的……但他对这个尘世唯一的留恋与惦念,只是能否再见刘璟一面。
这瞬间陈敛感到心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无言地抱住对方,手臂力道逐渐收紧。
刘璟仿佛能明白他的思绪,安抚般将手掌放在他的脊背上:
“你发着高热……确实在唤我。”
“本能是不会骗人的。”
刘璟没睁开眼,半梦半醒含混地说着,玩味的语气中有小小的一丝幸灾乐祸。
“嗯……”
“梦中,你在。”
陈敛闭上了眼睛,深深陷入这个怀抱中。
其实自从他亲眼目睹御史死后,这个噩梦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无一不是他死在王宸那杯毒鸩下的凄凉结局。
可是这一回,这个噩梦的结局头一次被改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