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院中死一般的寂静。
应是雪顿了片刻,随即一笑,温声道:
“江公子此言差矣。应家素来治家有方,不论主仆,皆有章法可依。若真有不当之处,我自会查明。”
“至于这几位……”他扫了眼站在一旁的少年们,“兴许是一时玩闹过了头,确实有错,但也不至于苛责太过。毕竟下人若有怠慢,略施小惩,也是在教他们学规矩。”
几句话便将事情轻描淡写地盖过,悄然将责任推给了“玩笑”与“规矩”。
他看向地上的仆人,语气放缓几分:“你仔细说说,这事是怎么起的?”
不等仆人开口,应梁就抢先一步出声,语气振振有词:
“回禀少主,这奴才送茶的时候当众顶撞我,我念在他年纪小,好声提醒,他还敢顶嘴。我问他是不是不想干了,他竟然当场把茶盏摔了,不仅烫到我的手,还把地毯都弄脏了!”
他一边用委屈的神情说着,一边用衣袖遮着自己根本没有受伤的手。
“若不是我教训得快,怕是再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就是!”其他几人纷纷附和。
“就是他态度嚣张,还摔了茶盏!”
“明明是他自己犯了错,哪有我们什么事?”
仆人低垂着头,身子发抖,双手悄然捏紧。
他艰难抬头看眼前的红衣少年,那人立在日光之下,影子拉得长长的。
又低下头去。
刚才濒死爆发出的勇气,又在冷静后消失不见。
应梁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讥笑:
你倒是张嘴啊?姓江的再厉害,也不过来住几日就走。他能护你一时,还能护你一辈子?
终究还是得认清自己是哪家养的狗。
他拱手道:“江公子适才出手伤我,我也不计较与您计较。毕竟是贵客,偶尔有失分寸,也情有可原。”
应是雪听罢,看向应拭雪,脸上带着些许为难与无奈:“江公子,误会既已解释清楚,不如就此揭过。应家虽非圣人之门,但也不会无故苛待仆从。还请江公子看在家主与贵宗的情面,不必动怒。”
应拭雪静静望着他,半晌未语。
眼前的人,与他当年年岁相仿,发冠衣饰皆是他过去所着之物,神态举止更是处处仿佛。
只是他不会说“误会”,不会说“揭过”,只会直接拔剑,让这些拿人命取乐的败类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应拭雪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蹲下身,与那沉默着的仆人对视。
“我不是心软之人,”他语声清淡,“一开始并不打算救你,也不想掺合这些烂事。”
仆人愣了一下,却忍不住问:“那您……为什么……”
“是你自己救了你。”
应拭雪看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你的眼神,害怕、颤抖、不甘,却选择撞了上去。”
“那一瞬间你选择了反抗。所以我也选择扶你一把。”
仆人怔怔望着他,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脸上仍是血污未干,衣衫破损,像极了任人摆布的泥偶。
可那双眼睛却因这句话亮了几分,仿佛被点燃了一星半点的火光。
应拭雪却已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我救的是当时的你,现在的你说与不说,没有关系。我不会劝你,更不会逼你。”
他缓缓起身,目光重新投向应是雪,淡淡道:
“应……”
“是他们!”
仆人猛地出声打断,声音嗓音却掷地有声:“我当时只是端茶慢了一点,他们就打我骂我,还把我从窗子扔出来!”
众人脸色大变,应梁更是怒不可遏:“你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仆人眼眶发红,“你们这些年打死了多少人?上个月康子将毛笔弄掉在地上,你就让人把他拖去后院,三天三夜没给水,活活饿死了。”
“狗日的!”应梁怒吼一声,猛地起身,眼中杀意翻涌。
可刚一动,就撞上应拭雪的目光。
应梁只觉喉间一窒,宛若一把钝刀架上了他的喉咙。
应拭雪双手抱臂:“我猜应少主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仅仆人一面之词不可信?”
“用自己一条命,胡乱攀咬高高在上的应家少爷,实在是不知好歹。”
“江公子说笑了,我自然没这个意思。”应是雪接话道,眉心轻蹙,陷入迟疑。
他向来善于周旋,说话滴水不漏,可眼下那贱仆遍体鳞伤,江洵望又气势逼人,若硬要偏袒应梁,怕是难收场。
但若应了江洵望,他应家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就在这胶着之际,应拭雪忽然笑了,唇角带出意味不明的温柔:“原本我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要提前告诉少主的。”
应是雪神情一凛:“江公子,还有什么事?”
“师父与各位长老皆言,应家少主天资卓绝,十五岁筑基,放眼同辈可谓凤毛麟角。”
应拭雪缓缓抬眸,眼中带着几分真挚:“以少主的资质,若愿拜入门下,必是宗门之幸事。”
他话音微顿,似是随意一转:“只可惜,如今看来……”
应是雪的心脏猛然一跳。
他一直知道江洵望此来并非偶然,只是没想到竟真是因他而来!
一种无比鲜明的雀跃与自豪涌上心头,应是雪眼神都亮了几分,语气下意识变得愈发亲切:
“江师兄,方才确有误会,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多多海涵。应家历来重礼守矩,断不会容忍族中仗势行凶。”
态度诚恳,连神情都郑重了不少。
而应拭雪站在他面前,只是略微颔首,掩去眸中神色。
昨日执意将江洵望留下,果然是打着这点如意算盘。
应是雪咳了几声,瞥了一眼贺执事,换上端肃之姿:“应梁等人行止不当,有辱应家门风,自当依家规惩处。贺执事,你说说该怎么罚。”
贺执事被点名,连忙上前一步,却面露迟疑,支支吾吾道:“属下平时只管杂务,对家规的细则实在是不熟悉……”
“应家家规第二十七条,主仆有别,然若无端辱罚仆人、以私刑迫害家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