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路可真叫险象环生,为了绕开巡守,我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后来遇见朱崇,就顺水推舟编了个身份,化名‘景光’……”
应拭雪耐心听完:“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
“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血腥味?”
林中微风倏然一静。
半晌,江洵望神色微敛:“你鼻子也太灵了。”
“昨天我来的时候,见到个妇人在问他儿子的死因,你们家的人只是敷衍了事。于是今日我下山的时候去找了一趟。”
“那妇人带我去见了她儿子。”
“身上都是伤,背上、手上、腿上,都是被鞭打的痕迹,打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但最严重的是下半身……”
江洵望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应拭雪听懂了:“被侵犯的?”
江洵望点了点头:“从血迹和伤口的深度来看,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个人。”
“几岁?”
“十二。”
四周一片寂静,连风都不知该往哪儿吹去。
十二岁,那该是蹲在溪边摸鱼,牵着娘亲衣角撒娇的年纪。
而如今却只剩一具发凉的尸体,草席一卷,埋身荒山。
他的母亲声声哀嚎,换来的却只是几句轻飘飘的推诿。
应家置若罔闻,仿佛死的是只牲畜。
应拭雪默然前行,走出林子,走到一处石栏旁,从这个角度可以把玄栖山整个风景尽收眼底。
主殿飞檐如翼,云雾缭绕,林叶碧翠、鸟雀盘旋,宛若天上宫阙。
可这片仙境中藏着的却是人间炼狱。
“折磨幼子、欺辱奴仆、侵害无辜,这个中州第一世家,着实让我大开眼界。”江洵望道。
应拭雪没有应答。
他只是静默地站着,仿佛在等什么。
忽然,四野生出一层亮光。
一道道灯笼自山门开始亮起,顺着石阶和山道一圈一圈往上蔓延,直通主殿所在的山巅,将整座玄栖山映得通明如昼。
应拭雪凭栏远眺,有人将一面金线绣字的黑底旗帜在主殿缓缓升起。
旗面在风中猎猎作响,中央“应”字笔锋锋锐,张扬森然。
“他回来了。”应拭雪说。
“应钧礼?”
“对。”
话音刚落,山道尽头便传来沉稳的马蹄声。
一辆由数百年黄花梨木做成的马车驶入众人视线停下,侍从快步上前,铺开台阶,恭敬掀起厚重的车帘。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车内走出,黑衣光袖,袖缘压金,银线绣纹如龙蛇暗动。
男子面容冷峻,神色沉稳,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气场。
应是雪和贺执事连忙上前。
“父亲。”
“家主。”
应钧礼点了点头,却似有所感地抬头,目光穿过众人,望向高处的观台。
一红一白,俱是少年之姿。红衣少年桀骜张扬、眉目清绝,白衣少年则沉静似雪,眉目如水。
风吹衣袂,火光倒映,将他们衬得如画中人物。
应拭雪望着应钧礼。
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庞,在他眼前如镜面般层层破碎。
慈爱、狰狞、爱抚、冷漠、怀抱、血腥。
“今天是阿雪十六岁的生辰,来,看父亲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金丹?好好好,我们的阿雪以后一定能问鼎仙途,名列诸峰之巅!”
“为家族牺牲,是你的荣幸。”
“从今以后,应家没有应拭雪这个人。”
应拭雪垂下眼,眼中浮现出火烧玄栖山的幻象。
他提着剑,从山门杀到主殿,从主殿杀到后山,无一人能挡他一剑。
血流成河,火光漫天。
白衣早已被鲜血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靴子踩在血水中的声音,粘腻又沉闷。
剑柄因为积血打滑,几乎握不住,他却依旧一剑又一剑地劈下去。
耳边全是哭喊、咒骂、求饶。
“阿雪,饶了我,我是你三叔啊!”
“拭雪,醒醒!你怎么能对自家人——”
“畜生!逆子!恶鬼!!”
但这那些声音很快便被长剑贯穿、血肉四溅的声响掩盖。
鲜血溅到额间、眼尾、唇角,顺着苍白下颌一滴滴落在燃烧的大地上。
幻象破碎,他猛然回神。
应拭雪收起所有情绪,缓缓俯身,朝那人行了个无懈可击、周全至极的礼数。
“晚辈见过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