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雪早已是跃跃欲试,听完这番嘱咐后,他当即用力点头,朗声应道:
“是,父亲。”
说罢,他向应钧礼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即缓步下台。
人潮立刻向他聚拢而来。没有人不愿意向这位几乎是命定的下一任家主散发善意,一时之间交口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少主这般年轻有为,必能拔得一柄名剑!”
“是啊是啊,我瞧着上上任家主的佩剑便极适少主。”
“我看更可能是应家七杰之一应冀师兄的剑。”
应是雪听得心中热烫,不自觉挺直了脊背,神采飞扬。
可他仍维持着一派谦和,拱手回道:
“诸位长辈抬爱了,阿雪不敢自满。取剑讲究的是心意相通,阿雪能否得之,还要看剑冢中诸剑可愿应我。”
“若是命中注定之剑,无论品阶如何,阿雪自当珍重以待。”
此话一出,又引来一阵由衷赞叹:
“少主这话说的,堪为吾辈楷模啊!”
“如此心性,日后必成大器,应家未来后继有人啊!”
应是雪听了,温润地笑了笑,目光不经意扫过高台上仍立的父亲,又落回人群边缘的两道身影。
他走出众人簇拥,来到应拭雪与江洵望面前:
“两位师兄,可愿在此地等我凯旋?”
江洵望笑容可掬,语气轻松:“放心去吧,我看好你哦师弟。”
应拭雪也淡淡颔首,笃定道:“师弟一定能拔出最好的剑。”
这句话任谁听了都像是祝福,落在应是雪耳中更是如此,令他眉间的笑意更盛了些。
但唯有应拭雪和江洵望两人心知,这句话一定会成真。
看见应是雪渐行渐远的背影,江洵望忽地长叹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哎。”
应拭雪听那叹息声悠扬婉转的宛若山路十八弯,就知道他又犯病了。
虽然知道不搭理他是最好的选择,但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又作什么妖?”
“我就是想采访采访我们的应公子。”他凑近应拭雪,语气带着几分打趣,“站在此处,看着旁人走进剑冢,拔出原本该属于自己的剑。啧,是什么样的感受?”
应拭雪垂眸,神情波澜不惊:“没什么感受,只是计划的一环罢了。”
“唔,很符合你的人设。”江洵望点头表示认可,如果他没有看到应拭雪凝望高台时恍惚神情的话。
这边。
应是雪踏入剑冢,万剑寒芒闪烁,他的目光游走于一把把剑,却不由得带上些许挑剔。
这柄剑身生锈,那柄握柄制造粗劣,至于另外一柄气息驳杂、更是不堪入目。
直到他抬眸,目光蓦地定在远处的一道剑影。
长剑独立于石台之上,剑鞘古朴,剑柄处嵌一块半月形白玉,灵息如蛰龙卧渊。
刹那间,应是雪心潮翻涌,胸腔中燃起近乎炽热的野望。
那就是见春山。
是应家老祖的佩剑,是十七年前应拭雪拔出的剑,也是他梦中千百次渴望过的光。
只要拔出见春山,无人再记得应拭雪,他就是应家无可置疑的真正继承人!
他不再犹豫,收回视线,径直朝那方向走去。
就在他穿行时,衣袖不经意擦过一柄寂静无声的旧剑。
那柄剑突兀地轻轻一颤,仿佛在黑暗中挣扎苏醒,低声呼唤着自己的主人。
可应是雪却毫无察觉,连一眼也未多看,目不斜视地走过,停在见春山面前。
他太执着成为另一个“应拭雪”,太渴望拥曾令万剑低鸣的荣耀,却不知于无声无息中,错过了真正属于他的剑。
应钧礼面不改色,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像是早就知道了他的决定 。
但众人却没那么镇定,见他选择了见春山,先是一愣,随即惊呼四起。
“他竟选的是那柄!”
“那可是应家老祖昔年横扫八荒的剑啊。”
“好魄力!好气度!”
一时间,山风送热浪,夸美声四面八方涌来,如朝贺般环绕。
应拭雪接受着万众瞩目,听着那些溢美之词一点点浸入骨髓。
他甚至开始构想着拔出剑后围观者的反应。
所有人会不会仰望自己?
父亲是否会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
应家史册中会不会留下他的名字?
那个应拭雪……看到他现在这样意气风发,是不是也会在九泉之下自惭形秽?
“见春山。”他喃喃念着,手掌贴上剑柄。
灵力自丹田运转而出,如细流缠上剑身。他屏息凝神,心念贯注,意图与剑心感应,唤醒沉眠的锋芒。
可见春山却静默如初。
没有颤动,没有共鸣。
没有他期待中的轰然山野,剑鸣八方,有的只是令人难堪的寂静。
他眉心微蹙,觉得可能是自己方法不对,便调转灵息又试了一次。
依旧毫无反应。
应是雪的掌心开始发汗,指节发白,额角青筋悄然绷起。
“怎么回事。”
四周明明寂静,可他却听见了含着笑意的低语和掩不住的讥讽声。
从他脑海中生出的臆想,似是真实地落在耳畔,带着刀刃般的锋锐,一刀刀割在他自信堆砌的高台之上。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
他一遍遍在心底嘶吼。
“我才是应家的少主。”
“这柄剑就应该是我的!”
“它是我等了十六年的光荣与证明,它为什么不回应我?!”
情绪越发急躁,灵力运转开始失控。
应是雪猛地咬牙,手指死死扣住剑柄,几乎将全身力量灌入手臂。
他忘了剑与人的契合,忘了初心本心,只剩下执念与贪图。
“起来,给我起来!”
可那柄剑依旧稳稳伫立。
它没有回应,不是因为应拭雪,也并非出于什么神秘莫测的原由。
只是单纯的,它的意志无法与他契合。
见春山拒绝了应是雪。
江洵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抱臂问道:“你没让玉佩发挥作用?”
“嗯。”应拭雪语气平静,“灵阵还未启动。”
“为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能凭自己拔出见春山。”
“那若是他真的拔出来了呢?你的剑就归别人咯。”
“如果真的拔出来了,我愿赌服输。”
“但事实证明。”应拭雪学他模样抱臂而立,眉眼透出自傲,“见春山只有我能拔出。”
他下颌微抬,目光望向剑冢深处:
“它只能是我的。”
江洵望侧目,眼底笑意浮动。
这一刻的应拭雪,与他初见时满身冷意的少年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