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终于在某个缝隙中显出真实的模样。
“好。”他笑道,语气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纵容,“它是你的。”
应拭雪闻言,似是满意地挑了挑眉,神情一如既往清冷,却隐隐染上了些骄矜的意味。
但那一瞬的飞扬很快隐去,他眸光暗下几分,又回到那个满腹心思的样子。
“不过现在是时候让灵阵起效了,他快放弃了。”
心念一动,默然掐诀。
一道旁人看不见的丝线自他的指尖飞出,朝着应是雪腰间的玉佩而去。
彼时的应是雪早已是满头大汗,死死扣住剑柄的手不停颤抖着。
他想起了应钧礼之前的叮嘱:
“若强行拔出不属于自己的剑,只会被剑气反噬,轻则受伤,重则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该不该放弃?
换……换别的剑也是好的。
十几年的向往与执念,也是可以在顷刻间化为乌有的。
就在他开始动摇,手指微微松动的刹那。
灵丝终于抵达玉佩。
玉佩符阵激活,宝石绽放灵光,如水波般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洇入周围的空气之中。
那是属于某个人的气息。
温和、深沉、坚定如山,又藏着漫长沉默后的执拗与锋芒。
见春山陡然一动。
这气息……
好熟悉好熟悉的气息……
是谁,是谁……是主人!
他回来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它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应。
剑身颤鸣,灵气乱走,撼得四周草木低伏,山风呼啸如雷。
像极了多年前的场景。
高台上,应钧礼眼中闪过罕见的错愕,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了半步,手猛然按在栏杆上。
而下方众人也已经是彻底哗然,面面相觑:
“这……这是要拔出的征兆?”
“真不愧是少主啊!”
人群间夸赞声四起,但也有年纪稍微大的点察觉异样。
如应嶙,垫起个脚往剑冢里面瞅,皱着眉头:
“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
可不论如何怪异,见春山此刻的反应都昭示着一个事实:
它被唤醒了。
应是雪激动得几乎无法呼吸,心跳声响如擂鼓。
那种被回应、被认可的快/感如潮水般席卷全身。
是我!
见春山认可我了!我就是它新的主人!
松开的手重新扣紧剑柄,他咬牙一喝,猛地拔剑。
可剑又变得纹丝不动。
应是雪一怔,眼中的狂喜被迷茫所取代。
而剑心也正陷入迷惘。
它的感应没有出错,这气息明明是熟悉的,可触碰到的灵魂……
不是它要等的人。
它迷惑地轻颤,挣扎着辨认,却在气息的催促下犹豫不定。
那股气息又实在是太像了,明明就是他。
它终于做出了选择。
“铿!”
一声剑吟拔地而起,冲入夜空。
剑光如雪瀑泄下,剑气激荡八方。山风骤烈,群剑共鸣,响彻天地。
十六年未出鞘的见春山,终于再度现世。
可不知为何,光虽耀,音虽清,却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与错位。
像是某段久别重逢的音律,被人篡改了最后一拍。
远处应拭雪静静伫立,在人潮欢呼中抽身于这一场喧嚣。
“见春山。”
他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轻声唤出那个名字。
那剑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寒光湛湛,刀锋如霜,能斩尽一切虚妄。
可他不是原来的他了。
曾经满怀傲骨的少年,被寄予厚望的继承者。
后来却尝尽背叛,被困于囚笼,剖心抽骨。
再后来,于一场绵延数十年的梦魇中惊醒,血淋淋地看清了全部的谎言。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一个剧本。
连陪伴他一生的见春山,也成为了映衬主角最后胜利的背景物之一。
原书中,这柄剑陪他走到了生命尽头,最后在正道万众之力下破碎。而他也死在纪青临的剑下,尸骨无存。
应拭雪抬起手,接住落在他掌心的一片枯叶。
他拥有的不过寥寥,失去的却太多太多。
所以这一世,他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时,见春山忽然发生了异变。
应是雪迫不及待地握住剑,却发现剑开始剧烈颤动,甚至比方才还要猛烈。
如同一条像被强行拘束的龙,挣扎、扭动、不安,想要摆脱手中之人的掌控。
应是雪心头一紧,试图再次稳住见春山,可他越是试图控制,剑的力量反抗得越凶。
剑身在空中不停摆动,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光痕。
它要找到他真正的主人!
他一定在这里!
终于,它像是捕捉到点什么,猛地一顿,倏然转动。
锋口一指,直直地指向了人群之外的一道白衣身影。
那一瞬,应拭雪神色骤变,警铃大作。
不好!
见春山认出我了!
无数条对策霎时间从他脑中翻涌而过。
若让见春山找到他,以应钧礼的眼力,必然会立刻察觉不对。那他此前所有的隐忍与谋划,便将前功尽弃。
“咋啦?”
江洵望察觉不对,余光扫见应拭雪猛然沉下来的脸色,低声问道:
“你……被气到了?你不会真在意宝贝剑被他拔走了吧?”
他顿了顿:“再忍忍,再忍忍,到时候我就给你抢……”
话音未落,江洵望脊背一僵,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热从尾椎直窜天灵。
紧接着是后颈大片泛红、发麻、发热。
他愣愣低头,只见人潮人海之中,在衣袖掩盖之下——
应拭雪紧紧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