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拭雪刚走出房门,便见到两道身影对坐棋盘前。
苟三坐得规规矩矩,小小年纪板起张脸显得分外乖巧,眉头紧缩,思考良久后才敢小心翼翼地落下黑子。
而他对面的江洵望则是另外一副模样。
懒懒斜在石桌旁,神情惬意,一只手托着下颌,另一只手随意把玩着一颗白子。
晨光洒落身上,映着那袭猩红衣袍灿若云霞。
察觉到动静,他看过来,眉梢轻挑,冲应拭雪挥了挥手:
“没想到我们早睡早起的景公子也有睡懒觉的一天啊。”
说罢,手里那枚白子随意落下,啪的一声轻响在棋盘上炸开:
“赢了。”
苟三“呜”地一声出口,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长叹一声:
“又输了。”
“没关系。”江洵望揉了揉他的脑袋,诚恳道,“虽然已经连输七十二吧,但我还是坚信你有天赋的!”
顶着鸡窝头的苟三:“……”
好像被没有被安慰到呢。
总感觉更惨了啊喂!
“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应拭雪迈步走近,停在苟三身侧。
棋盘上落子并不多,最显眼的就是那五枚白子斜斜地连成一线,布局奇特,看上去似乎不是传统围棋的手法。
“在下围棋?新规则?”
“差矣,是五子棋。”江洵望解释,“我在凌云宗的时候经常和师弟师妹们玩这个游戏,谁先把五个棋子连成一线就赢了。”
“就像这样?”
“对,横的竖的斜的都行。”
应拭雪听完有些跃跃欲试。
他围棋造诣极高,早已对常规对局兴趣寡淡,反倒对这简单粗暴的新玩法生出新鲜感。
“公子您来!”苟三正被江洵望打击得体无完肤,见他来了精神,赶紧扒拉顺头发挪出位置,“替我报仇!”
“哟,还找外援了?”
应是雪袖子一拂,稳稳落座,淡声开口:“怎么,怕了?”
“怕你?”江洵望笑意从容中透着点轻狂,“小瞧了不是,让你见识一下留学圈五子棋战神的威力。”
于是第一局,应拭雪毫不意外地落败了。
第二局他花了更多时间思索,落子愈发谨慎,然而最终还是输给江洵望看似随意、实则步步为营的落子中。
“别灰心。”江洵望状似真挚,“离七十二连败还有段距离。”
“你就不用提前说你自己未来的结局了。”
应拭雪将棋盘上的黑子拨回棋盒,指腹轻轻摩挲着一枚棋子,垂眸认真反思自己刚才的打法。
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江洵望又是如何设局引诱的?
旁边的苟三看不懂高手过招,只是在旁乐呵呵地瞅着,一会给应拭雪打气,一会又替江洵望捏把汗。
天气极好,阳光正暖,微风不燥,院落清幽。
被这闲适的气氛拥抱的时候,让人恍惚间忘了清云居外还有风雨未歇的暗流。
若此刻能久长,便好了。
片刻后,应拭雪抬起眼,语气里多了丝好胜之心:
“再来。”
江洵望欣然应下:“奉陪。”
这一局中应拭雪明显有了长足的长进,出手果断、思路清晰,落子间颇有章法。
两人你来我往,在方寸棋盘上缠斗得难解难分,把着五子棋杀出了两军对垒的气势。
“进步挺快。”江洵望一边落子一边由衷夸奖道,“比我师弟师妹们聪明多了,他们刚学那会可没你这水平。”
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凌云宗弟子猛地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满脸迷茫:
“谁骂我?谁骂我了?!”
另一人悠悠开口:“找不到源头的,通通算在大师兄头上。他八成又在外面编排我们了。”
应拭雪捻起一枚棋子。
“感觉……你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好,宗门氛围也不一样。”
“嗯?怎么说?”
“我之前也去过不少宗门,大多讲究门规、长幼、血脉,处处皆上算计和攀比。但你们门派好像挺自由随性的,没有那么多陈规旧矩。”
“你这话要是让他们听见,肯定得骄傲坏了。”江洵望笑道,“凌云宗的弟子素来都是捡回来的孤童,大家从小一起长大,没什么门户高低之分。虽然说是同门,但更像是一家人。”
凌云宗的确与众不同。
也许是因为整本书的世界太过残酷冷冽,所以江洵望执笔之时,才会不自觉地留下这样一方不染尘土的净土。
一个不会抛弃人、不会伤害人、所有人都能被温柔以待的地方。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理想乡。
“家人么……”应拭雪喃喃自语,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
他落下一子:“都是捡回来的?你们不会收外人?”
“不会。”江洵望想了想,“不过我听宗门长老说,十几年前他们动过念头,想破一次例收个天赋极高的世家子弟,当时师父还特地写了封信请人带去。”
“后来呢?”
“后来?”江洵望将棋子落至棋盘上,声音云淡风轻,“后来就没下文了,我进宗那么多年,从没见过那个人。”
他仰起头,望着碧空如洗:
“可能他不想来,也可能……是有别的事吧。”
话音落下,风卷着尾字吹向天际。
连同那封未能送到的信、那段注定错过的相遇,将未曾抵达的命运轻轻翻过,吹向那再也无法回去的旧日里。
应拭雪听了,点点头,只当是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
他收敛心绪,落下最后一字,唇角勾出一点狡黠的弧度。
旁边的苟三立刻鼓掌:“公子赢了!”
江洵望一怔,看回棋盘,果真是道极其隐蔽的斜五。
他轻轻咂舌:“厉害啊,三局即胜,不愧是你。”
“我已经会下五子棋了。”应拭雪抬起下颌,眉眼间难得浮现几分少年气的傲慢,“你就等着连输七十二局吧。”
“口气还不小,这才赢一局就开始好高骛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