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无咎之印
柳朝闻忆起自己那日毒发昏厥,醒来后便与老君门众失了音讯,虽曾遣人遍查,却始终如泥牛入海,了无回音。此番在林间再遇萧逸,心中诸般疑虑翻涌如潮,一时间压不下去,终于低声问道:“那日回春楼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逸闻言,脸上浮现几分懊恼之色,微微叹息。
“你前脚才走,我到底放心不下,便偷偷溜了出去。”他说着,露出一抹苦笑,“可谁知前院才刚起冲突,那护院看的忒紧,我脚还没踏稳,就被一人给拦了下来。我急中生智,只好说肚子疼急着如厕,把那人哄去了茅房,乘机出手将他击晕,藏到了水缸后头。”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凝,“可等我再绕回后院,却早已人影皆无。整个后院空荡荡的,连只猫都不见。我当时心中便咯噔一声,只觉不对,正准备回去召集沈师姐他们一并搜查,谁知那帮在前院闹事的几个人却忽然真动了手,掌风破空,楼梁塌作一片,整座回春楼几成废墟。”
“我们趁乱闯进后院,到处找你,可地上连一滴血迹都没有,桌椅皆乱,酒水淌了一地,仿佛你从未在那里出现过一样。”他说至此,眉间隐有寒意,语调亦随之低了下去,“那夜风雪凄迷,群贼扰市,我们被迫撤退,却始终挂念你安危。”
柳朝闻静静听着,手却悄然收紧衣袖,眉目之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我们自不敢耽搁太久,只得按原定计划撤离。”萧逸看着他,“那夜你到底遇到了谁?可有受伤?”
柳朝闻沉默了半晌,神色微敛,终是淡淡摇头:“那事……说来话长。”他略略将当晚情形简要叙述一番,略过了叶尘中途出手相救之事,只道自己在院后遭袭,后得人救出。末了又道:“回山庄养伤期间,倒也偶然再遇雌雄夜叉,只未曾真正动手。听他们言语中提及,回春楼原就是他们安插的落脚之地。”
萧逸听完,重重叹了口气:“果不其然。”他眉头紧锁,续道:“我们一离开回春楼,便察觉被人盯上。那帮人不急不躁,竟先分散我们行踪,再各个为阵。此番同行的几位师兄弟中,已有三人先后失联,音讯全无。”他抿了抿唇,眼神冷凝,“那铜锏之人,昨夜便在观音庙前假扮道人装神弄鬼,我心生疑窦,一路追踪,方至此处。未想他竟还有同伴埋伏,若非柳师兄及时赶来,只怕我此刻……”
他语未尽,柳朝闻已问道:“沈师姐她们……现在还在观音庙?”
“在。”萧逸点头,“我们暂借庙内栖身,且隐蔽行踪。”
柳朝闻眼神微敛,沉声道:“那夜我在山中听雌雄夜叉说起,他们似将掳走的人都关押于一处名为‘正一门’的所在。”
“正一门?”萧逸猛地一震,面色剧变,“蓝师妹三日前传来讯息,说她一路追查那贼人踪迹,至房山时似见其中一人出入‘正一门’……原来真是那里!”他顿了一顿,喃喃自语,“我们早怀疑那是他们的落脚之处,却苦无确证,如今师兄这一言,便是铁证!”
柳朝闻闻言,心中亦觉一凛。虽未言表,心中却不由暗自讶异——这些老君门弟子,年纪虽轻,却果敢警觉,竟在短短数日间便探得如此要紧的线索。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多问,只沉声道:“既如此,走罢。观音庙事关同门安危,先与沈师姐汇合,再作计较。”
萧逸亦不多言,当即点头。两人并肩策马,踏雪而去,俱是心事如焚,不消片刻,已然隐入林中雪雾之间。
——
夜色沉沉,林木森然,朔风吹雪,如刀似锥,透骨而入。
柳朝闻策马缓行,目光沉凝。观音庙短歇之后,他本拟随众直趋房山,却忽然心中警兆频生,似觉有人暗中窥视。他回首看了沈君心等人一眼,低声吩咐:“前路由你领队,我随后便来。若我未至,你们不可冒进,我们仍在广阳相会。”说罢一抖缰绳,缓缓放慢追风步伐,落在队尾。
沈君心闻言虽疑,却未多问,只依言引众先去。
柳朝闻策马缓行,直至众人踪迹尽隐,方令坐下追风停下脚步。他一手轻抚刀柄,耳中只闻雪落枝头之声,细若纱音,林间静谧,寒意更甚。
蓦地,一缕寒芒破空袭来!
他猛然横身翻滚,长刀应声出鞘,银光一闪,将那寒芒击落于地,“锵”的一声,火星四溅。落地之后,他缓缓起身,定睛一看,只见雪地之上,赫然卧着一枚三棱之钉,钉尾凹裂,形制古怪。
他心头微震,暗忖:“三痕钉……莫非是阴阳二老?”
来不及多思,林影摇曳,两道身形如鬼魅般自黑暗中现身,一人瘦削如枯木,目光阴鸷;一人短粗如墩,步伐沉稳,宛如山崩雷动。二人俱着灰袍,不带寸饰,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之气。
瘦者冷冷道:“老夫已有多年没有过一钉不中了,不想今日竟失了手。”
那矮胖之人嘿然笑道:“师弟,怨不得你,是这小子运道好。”
柳朝闻缓缓抽出长刀,凝神而立,目光森寒。“你二人既至,何必藏头露尾?是何居心?”
杨衮眯眼而笑,唇角却无半点笑意,“藏头露尾,自然是为了悄悄捉人喽!本想着随便捉几个做药人玩玩,不想被你发现了,那只好让你来填这个坑了!”他森然一笑,袖袍微拂。
柳朝闻不答,忽然暴起,一招“寒刃折梅”自下而上劈去,直取一旁离自己最近的殷莱胸腹。
殷莱竟不闪避,双臂如铁柱交错一挡,“砰”的一声刀锋震回,火星四溅。
柳朝闻只觉一股巨力如山洪倒灌,臂骨发麻,掌中长刀几欲脱手。他咬牙挺身,借势旋身一挫,刀式化圈,连连三劈两挑,宛若游龙乱雪,欲图逼退敌人。
未及片刻,忽觉寒风扑背,一道暗影鬼魅般逼至,劲风中寒芒破空,“叮!”一声锐响,他勉力回身挡住来袭,只见那瘦削老者已如毒蛇般贴近,掌中三痕钉未曾发出,反以空掌夹毒劲封他后心。
杨衮眼神幽沉,嘴角微翘:“好反应,果然是个苗子。”
一人暗器如雨,一人掌势如雷,二人一攻一封,节奏配合得天衣无缝。柳朝闻纵使拼力反击,却终觉力不从心,刀势被层层压制。
十数招后,他终于有些不支,被杨衮袖中甩出的三痕钉所伤,气息一滞。殷莱趁机封他左肘大穴,紧接着一掌震在胸口,将他整个人击翻在地。
雪地之中,他挣扎欲起,眼前却已一黑,眼见杨衮缓缓逼近,笑道:“这小娃娃有些能耐,比得过那费郸骁的‘锁魂儡锋’了吧。”
就在这时,林风忽起,草木俱惊,一道带着压迫感的劲风自天而降,竟将二人身侧积雪拂得四散翻飞。
殷莱骤觉不对,猛地后跃,想要避开这股劲风,雪地被他生生踏出一道深痕。
“有人。”杨衮沉声。
雪林深处,白雾微腾,一道人影踏雪而来。其身披黑袍,兜帽低垂,行步闲散而无声,明明尚在数丈之外,却仿佛瞬息已至,恍若幽魅游走。未及言语,那人忽地欺身上前,动作快绝如鬼影,一掌凌空劈面拍来!
杨衮面色一沉,掌力疾出,迎敌硬撼。轰然一响,雪尘炸起——杨衮脚下一滑,竟被逼退三步,右臂微颤,眸中骤现骇意。
“你是……”
黑袍人不答,身形一侧,肘似鬼魅横击,直取殷莱腰腹!
殷莱暴喝,横拳应战。拳肘交击,声如金铁交鸣,震彻林野。殷莱身形一顿,面色微白,着地之际,脚下两寸雪地寸寸龟裂!
他抬眼望向来人,额角汗渗,低声道:“这掌劲……这身法……”
黑袍人仍无一语,俯身一捞,将柳朝闻扛于肩头,脚下一点,身形已没入林间雪雾之中,踪迹杳然。
“师兄莫追!”殷莱正欲跃起,杨衮却目光如沉水,抬手将他拦住。他凝望黑袍人消失的方向,良久未言。
殷莱面色阴沉,低声开口:“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人的身法,有几分像……”
杨衮眼神幽冷,缓缓吐出几个字:“像极了。”
“可那人,早就死了。”
“若真是他,”杨衮沉声道,“我们这条命还在不在,怕也不是我们能说的算了。”
——
柳朝闻是在一阵剧烈的胸痛中醒来的。他尚未睁眼,便已觉周身沉重异常,胸腹间隐隐作痛,稍一呼吸便似针刺一般牵扯着肺腑。他强自睁开眼,只见头顶洞壁低矮压抑,四周昏暗,唯有石壁一角燃着一堆火,将洞内映出淡淡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