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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无咎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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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尝试撑起身子,却牵动伤处,剧痛再次袭来,忍不住咳出一口淤血。他侧头望去,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铺了厚厚干草和兽皮的石床之上。自己的肩膀处被草药简单包扎过,淡淡的药香夹杂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柳朝闻知道他定然是被人救了,只是眼下此人并不在洞中。他遂闭目缓缓调息片刻,方才勉强压下伤处的疼痛。他目光环视四周,这洞穴并不算大,却显然有人长期居住。洞壁之下有一张简单的石案,上头摆放着几件粗瓷碗碟和两把生锈的铜匙。角落里散乱堆着柴薪和兽皮。靠近洞壁的位置,还斜放着一柄已经满是刻痕的刀鞘,刀身却早已不知所踪,刀鞘旁边还靠着一具灰尘遍布的古琴,琴身两根弦早已断裂。

柳朝闻勉强撑着石壁站起,踉跄着走了几步,在洞中缓缓巡视一圈。他的目光很快便被洞角一处岩石的缝隙吸引住了——那里似乎藏着一个小小的暗格,边缘处明显被人反复挪动过,岩石磨损光滑,显然常有开启。

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慢慢推开了那块略显松动的石板。

石板下头藏着一只灰扑扑的木盒,盒子表面遍布细细的裂纹,显然年代久远。他伸手轻轻将盒子取出,掀开盒盖,里面有一只不大的铜镇,下面压着几张泛黄的信纸,纸张已然老旧不堪,边缘微微卷起,显出岁月侵蚀的痕迹。

信纸之上赫然印着一枚淡淡的柳家旧纹——“月下双刀”。

柳朝闻心头一跳,微微颤着手将信笺取出,缓缓展开。

纸张上墨迹早已干涸发暗,字迹却依然刚劲清晰。他略微扫过,只觉得字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仔细想了想,方忆起自己曾经在藏书楼看过这个字迹,那是一个古琴谱,正是二叔公柳铎的所书。他屏息凝神,仔细往下看去:

“无咎,见字如晤。

此局本不欲惊动你,可天下大势已至,朝廷与江湖之争终将不可避免。君王昏庸,江湖之势渐强,唯以强权压之,此举必激江湖之怒。

我观此局,唯有以其力反制之,方可天下安定。我深知你性情寡淡,常为人所误,但若论起局中算计之能,世间少有人及你。我思前想后,唯有你能潜入朝廷,以散修身份相投,隐忍为棋,引朝廷对武林生疑,使其步步施压,待江湖众门派怒火难平,群起而攻之,正可趁势掀翻朝局。

江湖从来不是一两个人的江湖,天下之安也并非一姓之私。此举若成,江湖可洗去多年来朝廷之钳制,重新立起清明之象,而天下苍生亦将免于连年征伐之苦。

此事兹事体大,干系非小,望你三思而后行。若你应允,务必万般谨慎,以你之智,必知我心。

柳铎敬上”

柳朝闻手指紧攥,指尖微微发颤。他从未见过二叔公,但姑母却时常提起他,在姑母口中,二叔公柳铎是一个清雅儒士,一生清风明月、琴诗风雅,远离庙堂纷争之人。然而此刻这封信中,柳铎字句透着肃杀与果决,却明显在策划一场惊天大局,更是亲手将某人送入朝堂,去搅动天下风云。

而信中所提及之人,是谁?无咎……无咎……柳朝闻闭了闭眼,脑中缓缓浮现出那人夜间在山风中立于崖前的身影。是那个与二叔公合创柳家刀法的黑衣人。他便是潜入朝廷的……等等……

“……我思前想后,唯有你能潜入朝廷,以散修身份相投,隐忍为棋,引朝廷对武林生疑,使其步步施压,待江湖众门派怒火难平,群起而攻之,正可趁势掀翻朝局……”

柳朝闻忽觉背心一冷,仿佛什么东西刚贴上脊骨,缓缓往下滑。

潜入朝廷,掀起朝廷与江湖的对立……当年做出此等事的只有……

他站在石案前,目光下移,看向那块原先压着信纸的铜镇。那物纹饰极旧,并不起眼,铜锈斑驳,边角略钝。他缓缓拾起,翻过来细看——却见背面隐隐刻着一方小小的篆字铭文。

那字他认得。

“太师之印”。

柳朝闻心跳一滞。他不敢置信地将印件翻来覆去反复确认,字迹虽被岁月侵蚀,却仍辨认分明,正是前朝朝堂所用,唯有执掌机要、辅政当朝者方可佩印此铭。

他喉头滚动,掌心沁出一层薄汗。

这不是柳铎的物。他那位清逸如鹤的二叔公,怎会佩过朝中要职?若此物属柳铎,信上早已提及;可既然不是柳铎,又能是谁?

他再次望向信中那行字。

“无咎……”

杨偘,字——无咎。

脑中轰然。

他怔怔站了片刻,忽而转身,在洞中几处再度翻检起来。

兽皮卷下藏着几册早年旧经,字迹潦草,多是武学旁批;干柴堆底翻出一个铁盒,里头只有几粒已经干瘪的金创药。最后他走向那面洞壁前的石龛,里头整齐码着数本竹简与纸卷,其中一卷封皮落了灰,他指尖一触,灰尘顿时扑散。

那是一页写着“大燕绥德二十年政纲辑录”的旧册,页角贴着一枚极小的漆封,落款却赫然印着三个字:偘之印。

不需再证实了。

柳朝闻胸口起伏不定,只觉喉头干涩,指节冰凉。

柳朝闻只觉浑身冰凉,胸口仿佛被重石压住,一阵阵发闷。他自幼长于敕封庄,自诩出身名门,行走规矩之内,素无半分邪行,敬父重族,恪守本分。可如今亲眼所见——那位在传闻中儒雅清正、素来为人称道的二叔公柳铎,竟与杨偘这样一个人人惧谈的江湖魔头暗中往来,甚至联手掀起了江湖与朝局之间绵延数年的腥风血雨。

这一刻,他眼前的世界仿佛裂开了一道深缝,缝隙之中透出的,却不是光明,而是更浓重的黑暗。他一向信奉的江湖清议、正邪分明,在这缝隙之前,竟显得如此脆弱而可笑。

原来他所倚重的,不一定无瑕;原来他以为守得住的正道,也能为私心所破。他的心像被什么从中撕开,痛得隐隐,却无从言说。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脚步声。

“早知你如此好奇,便不该把你带来此处。”声音低哑而冷淡。

柳朝闻转过头,杨偘正站在洞口,仍然是一袭黑袍,兜帽下看不清面容,仿佛刚从雪中归来,肩上沾着点点未融的雪花。

他将一捆柴随手扔在火堆旁,慢慢在一侧的石凳坐下,看着柳朝闻,一时却没再开口。

柳朝闻站在原地,心绪混乱无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嘴唇微微颤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就是杨偘。”

对方似笑非笑,既未否认,也未承认,转头望向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像是与自己说话一般,声音平静而淡漠:“大燕末年,朝局腐败,皇帝荒淫无道,苛捐杂税压得百姓喘不过气。当时各大江湖门派非但不帮百姓,反而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也不少。你以为你眼里的那些正派宗门,真就干净无辜么?”

柳朝闻心头一震,猛地低头:“我不想听!”

杨偘仿若未闻,语声依旧沉静:“当年我与柳铎共谋此局,本也无意称雄逐鹿,只是想替这世间苍生与江湖旧秩,博得一次重来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幽冷:“至于手段,你如今听来只觉污浊不堪。可若非如此杀伐破局,这天下……早已烂得更深。”

柳朝闻再听不下去,耳边嗡鸣作响,只觉胸腔一阵阵发闷,脚下虚浮如履冰面。那些他曾深信不疑的信条——江湖公义、家族荣光、正邪分明,此刻尽数化作一地碎尘,令人窒息。他几乎是本能般转身,欲冲出这座逼仄幽暗的洞窟,逃离这些撕裂他认知的真相。

然而身后传来一阵衣袂微响。杨偘缓缓起身,未多言,只是指尖轻轻一抬。刹那间,柳朝闻只觉肩头穴道微震,像是有一线寒流直透脊骨,整个人竟如钉桩一般僵立原地,寸步难移,连气息也随之一滞。

“你做什么?”柳朝闻惊愕难当,下意识以为他要杀了自己。

杨偘站在他身后,垂眸看他一眼:“你不是想学武功?”

话音未落,他五指扣紧,掌心一沉。

霎那间,一股沛然莫御的热流猛然灌入柳朝闻肩井,仿佛一壶沸水直泼入五脏六腑,未及反应,那内力已在他体内如浪涛滚涌,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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