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尚未大亮，广阳城外已有积雪初融。程奕便早早起身，带着伤势未愈的燕聚宝启程返庄。他将女子安置妥当，又特地写了封详信，交予庄中老仆转呈庄主，以备不测。

而柳朝闻与沈君心则在客栈门前略作商议，最终决定——不必声张。仅遣二名轻功稳健的老君门弟子先行回返山中，通报风石骅疑似豢养活死人的重讯，其余人等则由柳沈二人率领，悄然转道西南，循雪脉往房山而行。

积雪未歇，天地苍茫。众人行于山径之间，衣袍猎猎，皆无言。风雪之中，那前路仿佛也随之一寸一寸，沉入一场未曾揭底的深渊。

——

房山一带大雪初霁，银装素裹，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众人踩着湿滑的雪地，渐渐靠近了正一门的所在之处。

这道门果然不大，前后不过三进而已，只是此时这里似乎早已人去楼空，连一丝生息也无。越往里走，气氛便越显压抑。回想起这一路上沉静异常，林间连鸟鸣都没有半声，似乎此地的一切生灵皆被这诡谲的气息驱走了一般。沈君心看了一眼柳朝闻，二人同时凝神警觉，示意众人放慢步伐，莫要再向内去。

柳朝闻对师弟姜瑜低声说道：“你与史圻到偏殿去看看，那些女子是否还关在此处。万事小心，莫要冲动行事。”

沈君心遂也遣了两名弟子到另一侧去探查。

柳朝闻沉吟了片刻，忽然说道：“坏了！我们当是中了那小道士的计了！”

沈君心微微一愣，不明所以：“怎么？可是发现了什么？”

柳朝闻道：“那日我问他姓名，他说他叫风叶，我当时还寻思着这不似出家人的道号，却并未多想。可昨夜那燕聚宝说，昆弥教教主的姘头原名马风华，到了此地已改名叫做——”

“风石骅！”沈君心大惊。忙换来萧逸道：“召集弟子，立刻退出去！”

不知何时起，空气中竟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细嗅之下又夹杂着些腐烂与药草混杂的怪味，令人莫名作呕。

“这味道……”柳朝闻刚低语一声，却忽听得道门外传来一阵“嗬嗬”的喉中怪响，犹如闷雷一般渐次迫近。柳朝闻骤然抬头，却见林间影影绰绰出现了数十道僵硬的身影，他们行动笨拙，步履蹒跚，却在片刻之后猛然加速，如野兽般直扑而来。

“活死人！”柳朝闻顿时喝道，“结阵迎敌！”

话音刚落，已有数道影子自墙头、门口疾扑而至，其中一具脸色青灰的活死人毫无征兆地撞入老君门弟子中间，抓起一名弟子便猛然撕咬起来。那弟子惊呼惨叫，柳朝闻眼疾手快，立刻挥刀而出，将那活死人的手臂斩断，浓黑的血浆顿时喷涌而出，却浑然未觉痛楚，仍张牙舞爪继续攻击。

沈君心亦是急忙拔剑，挽了剑花挡在弟子身前，身形飘逸却又难掩心中惊惧：“这些人……竟真的不知疼痛？”

众人纷纷拔出刀剑，与这些活死人缠斗一处。可活死人不畏死、不知疲倦，任凭刀剑砍在身上，也毫无退缩之意，反而越打越多，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

柳朝闻心知不妙，挥刀疾斩，却发现这些活死人的动作虽然生硬，却仿佛被一股诡异的力量驱使，配合之间颇为默契。他一面挡敌，一面仔细倾听，片刻之后终于发现了异常——

“这些怪物似乎是听着某种哨声驱动的！”柳朝闻厉声喊道，“谁听到了哨音在哪里？”

话音未落，便听林中深处传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小娃娃好耳力，只可惜……为时已晚！”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雪中立着一高一矮两道熟悉身影，竟是阴阳二老！

沈君心心头一紧，喝道：“原来是你们这对老鬼作祟！”

殷莱肥胖的脸上挤出狰狞的笑容：“小女娃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待老夫今日擒住你，把你也做成个药人也无不可！”

说罢，两人便要飞扑而下，可就在此时，林间又响起一道爽朗的笑声：

“啧啧啧，这两个老不修，欺负小辈可没意思，不如来与老夫陪练陪练如何？”

柳朝闻浑身一震，循声望去，只见一袭灰色长袍踏雪而来，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长刀，神色慵懒散漫，却让人心头一振。

“师父！”柳朝闻惊喜交集，不觉失声叫道。

来人正是陈磬！

阴阳二老神色剧变，杨衮目光一凛：“陈磬？你此时来此是要与我等为敌了？”

陈磬笑容不减，刀锋轻旋，剑气纵横：“这几日两位老友不辞辛劳日日寻我，我却怎好不给二位面子？来来来，咱们找个清净之处，好好叙叙旧！”说罢，他身形一晃，长刀骤然爆发出凛冽刀芒，直袭二人而去。阴阳二老怒吼一声，瞬时与他斗在一处。三道身影顷刻间腾挪闪避，刀剑交鸣声震得积雪簌簌而落。

陈磬刀法奇诡，阴阳二老攻势狠辣，转瞬之间，三人已斗得难解难分，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柳朝闻心头一松，可眼下仍是险境——活死人并未停止攻击，反而在此时，更加疯狂地扑上前来。他心中惊疑，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忙回头看去，却见一名老君门弟子已被数个活死人死死抱住，咬得血肉模糊。

柳朝闻双眸骤沉，几步掠至那名弟子身侧，一刀劈落，将那死死咬住弟子肩颈的活死人拦腰斩断。那怪物虽已断成两截，双爪却仍死死抓着那弟子肩臂，十指深嵌入肉，几欲见骨。

“朝闻，右后！”沈君心厉声一喝，手中长剑挟风疾刺，一剑贯穿一名活死人的眼眶，那尸体顿时如泥胎碎裂，摔入雪中。

“这些东西，居然还会回头绕路！”萧逸额头满是冷汗，长剑的剑穗早已被血污染红，他强撑内息，腾身而起，借半空一棵断枝为踏脚之处，脚尖一点，斜刺向扑向一个女弟子的活死人，一招凤点头，将那活死人头颅齐斩。

“后撤三步，合围！”柳朝闻大喝一声，掌中刀势顿转，脚下似踏惊鸿，刀如风卷，连斩五尸。血肉四溅，寒气与腥气交织在一起，令人几欲作呕。

老君门弟子多出身正道，初时还心有怯意，眼下在柳朝闻、沈君心带头之下，众人渐渐稳住阵脚，三三两两背靠背而战，虽仍被活死人层层围困，却不再狼狈如初。

只听沈君心又是一声清喝，剑光若游龙盘绕，一招“太微星陨”将三名逼近的尸体斩落在地，回身喊道：“你所料不错，这些东西早设了埋伏，就等我们入瓮了！”

一阵风雪卷动，那雪雾之后忽然传来一阵娇笑：“小哥哥们好生厉害哟，这般杀法，要不是我心疼这些宝贝，我都舍不得现身了呢。”

伴着这腻得发寒的声音，只见白雪飘飘中，雌夜叉仇司佩一身红裳，莲步轻移，缓缓而来。其后，跟着走来一个黑衣男子，却不是雄夜叉，而他手中却提着一个遍体鳞伤、嘴角溢血的少年——正是程奕。